姚翼歎了口氣。
自去年他試圖讓女兒打探那女娃“背後之人”,女兒不單來信拒絕了他,之後就連家書都很少傳回了,倒像是跟他避嫌上了……
“真就是有了主公忘了親爹啊。”姚翼低聲念叨了一句。
不過,就算女兒不傳書回來,他也偶然聽說過女兒的事,京中也有人在傳,那常節使身邊有一位能力出眾的女史,很得常節使重用……
但是誰又能想得到,那會是他姚翼的女兒呢?
先前大雲寺祭天,神象傷人當場,裴氏陰謀敗露,冉兒自毀麵容……鬨得沸沸揚揚。
現如今世人都當冉兒已半入空門,不再出現在人前,卻不知她早已去到了當初那險些喪命於神象之下的常家女郎身邊。
實是世事莫測啊。
姚翼在心底感慨。
但比世事更莫測的,卻是那個女娃……
即便如今想來,他仍舊覺得奇異,九娘性柔弱,表姨母也膽小得很,這家女子往上數三代,就湊不出一個像樣的膽子來,怎就生出了這樣一個膽大的女娃來呢?
莫非是前頭的長輩們沒長全的、省下來的膽子,到頭來全都生在這女娃一個人身上了?
也或許……是隨了那位吧。
倒也彆說,如今放眼四下,姓李的人物抖一抖,數一數,倒真沒幾個比得上她這般顧全大局……就拿今次解荊州之危來說,便是毋庸置疑的護國之舉了。
“果真是……以身入局,續世道以白晝。”千裡外,有老者歎息著,放下了掐算的手指。
“您是道家吧?”搖槳的船夫見老者掐指,笑著攀談:“不知您師從何門呐?”
老者哈地一笑:“無師無門,亂修一通罷了。”
船夫卻不認同,他雖不通道家事,但這老者一看便有幾分仙風在身上,想來隻是不願過多透露罷了。
小船劃開稀薄夜色,於拂曉之際靠了岸。
老者上岸離開,船夫下意識地目送,隻見那老者一身灰布袍,步履格外輕快,很快消失在綠油油的小徑上。
拂曉之間,天地一片霧藍,漁夫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又掂了掂手裡的十來個銅板,才確認載人夜渡並非幻覺,隻是仍忍不住納罕:“倒真像是遇著了神仙一般……”
那“神仙”行至朝陽升起時,折了隻青荷葉,在泉邊掬了清涼泉水飲罷,拿衣袖輕拭嘴角,發出一聲愉悅喟歎,遂起得身來,負手而行,往南麵飄然而去:“是時候該去江都赴約了……”
此時的江都,百花竟放,人流如織,正是一幅初夏喧鬨的江南早景。
近來的江都刺史府也頗為喧鬨。
諸州刺史已達,此時正聚於前堂議事,並向王長史催問:“……敢問常節使何時回來?”
安州之事,他們俱已知曉,是以此刻這催問聲中,聽來也多為關切,而無一絲不耐。
安州曹宏宣,黃州盛寶明事敗伏誅,給舒州和光州刺史帶來了尤其重的心理陰影,若非他們及時醒悟,隻怕此時墳都壘起來了……不對,如此死法,連墳都沒有。
除了陰影之外,光州刺史心頭還有幾分不為人知的火熱——很快就能見到真正適合帶他造反的人了,對方如此能耐,倒叫他相當期待。
期待之下,光州刺史便也問了一句:“不知節度使是否已經動身回江都了?”
王長史正要說話時,眾人忽聽堂外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傳近,隱隱還夾雜著諸多行禮的聲音。
一名小吏快步奔來傳話,滿臉欣喜地道:“節度使大人回來了!”
堂內眾人聞言精神一振,連忙整理官袍儀容,轉身往堂外看去。
這時,卻見一名穿著同樣官服的年輕人,已滿麵喜色地大步往堂外迎去。
眾人定睛一瞧,隻見是那和州刺史雲回——這小子,年紀不大,心機深沉!
而如此媚上之舉,他們……他們又豈能落於區區小兒之後!
眾人連忙跟從,皆往堂外湧去。
此處為刺史府前院,常歲寧是在府外下的馬,直接便往此處而來,所以隻慢了通傳之人些許工夫。
她與身後大軍分開而行,行程並未對外透露,隻姚冉王長史等人知曉,昨日午後,姚冉便親自出了江都城前去迎候。
常歲寧在城外歇整了一晚,今早天色初亮,洗漱沐浴收拾了形容,換上了姚冉帶去的節度使官袍,方才動身回城。
此時眾人所見,那在眾人的擁簇下走來的少女身形高挑,步伐輕盈,麵容耀目,而那曆來不屬於女子的節度使袍服,在她身上卻甚合體,將其襯得意氣風發,也為她鍍上一層名為權力的無上光芒。
“叫諸位久等了。”她走近間,微拱手一禮,並未故作威嚴,而是帶上了一點笑意。
眾刺史們連忙抬手施禮,聲音此起彼伏間,那負手而行的少女足下卻未停留。
他們連忙恭敬地讓至兩側,跟隨她進了堂內。
常歲寧在堂中最上首坐下,姿態隨意從容。
眾人在下方站定,他們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和常歲寧見麵,是以便開始自報身份。
“和州刺史雲回!”
“滁州刺史班潤!”
“……”
“楚州刺史沈文雙……”
“廬州刺史梁坦之!”
以及跟隨常歲寧一同返回江都的:“申洲刺史丁肅!”
“……”
“——參見節度使!”
諸州刺史報罷姓名,齊齊地向上首之人拜下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