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問對象要不要抱抱的時候語氣如此勉為其難, 池青連手都還插在上衣口袋裡,給人一種“我隻是說說,你彆真信, 你敢靠過來我頭都給你擰掉”的感覺。
解臨忽視這種錯覺,解開扣在身上的安全帶, 上半身微微俯身向他靠過去:“那抱一下。”
池青居高臨下般地點了點下巴。
解臨一隻手繞到池青腦後,把他按進懷裡, 然後繼續說:“我現在很難過, 可能得多抱一會兒。”
車裡屏幕上顯示著時間。
他們奔波到現在,天早就黑了, 屏幕上的數字一分鐘一分鐘往上跳, 很快跳到12:00。
池青說:“感情上可以允許你多抱會兒,但是理智上還是得提醒一下你,現在已經第六天了。”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解臨也清楚,所以他隻是抱了不到半分鐘, 然後分開之際低下頭在池青嘴上碰了一下:“行, 欠著。”
“先去找他,”解臨劃開手機, 點開和武誌斌的聊天框看了一眼後說, “總局那邊已經在找相關人員了, 根據檔案裡的照片也能模擬出更接近‘Z’本人的犯罪畫像,隻要他這些年還留在華南市, 就不可能做到完全沒有生活痕跡。”
關於Z的檔案和他們查到的信息同步給了總局,總局能動用信息庫做到地毯式搜索,找到‘Z’成了時間問題,有照片,有了身份、哪怕隻是一串編碼, 早晚都能找到他。
但是問題的關鍵恰恰是時間。
他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說話間,武誌斌又發過來幾條消息。
-你們現在在哪兒?
-時間可能來不及了。
剩下不到24小時,所有人都萬分緊張。
參與辦案的每個人都對時間格外敏感。
蘇曉蘭更是設置了一堆鬨鐘,每隔一小時就響一次,每次在辦公室裡響起來所有人的心都跟著顫一顫。
解臨動了動手指打字回複,回過去一句讓人難以理解的話:現在最急的那個人或許不是我們,Z應該比我們更著急。
-?
-什麼意思?
武誌斌果然理解不了。
抓犯人的著急,犯人急什麼?
解臨這回不打字了,他摁在語音鍵上,散漫的聲音回響在車裡:“因為他在期待我們找到他。他劫持那麼多孩子,把事情鬨那麼大他就沒想過自己能脫身,相反的,他希望事情鬨得更大一些……如果遲遲沒人找到他,他一定會覺得無聊透頂。他會想……怎麼還沒人來跟我玩啊?”
解臨說出這句“怎麼還沒人來跟我玩”說得很隨意,但是語調卻驚人地有代入感。
“看這幫孩子玩遊戲雖然也挺有意思的,但是把他們綁過來不是單純為了看這些小孩玩遊戲,這些小孩有遊戲可以玩,他卻沒有。屬於他的遊戲還沒有真正開始。所以他一定會開始感覺無聊,離第一輪遊戲結束時間越近,這種無聊感就越強烈。”
“你知道爆炸嗎,他現在的狀態就很像在等一場即將降臨的爆炸,並且全然不顧自己是不是站在炸彈邊上。”
武誌斌聽得有些恍惚,某一瞬間他似乎覺得聊天框另一端的人就是‘Z’本人。
最後一段語音條播放完畢。
武誌斌發現自己後背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如果……
如果解臨踏錯一步,沒準真的會是‘Z\'的朋友。
不,不光是解臨。
武誌斌又想到那雙常年戴著黑色手套的手,以及那雙遮在頭發後麵深如潭水般的眼睛,想到這些就順帶想起連綿的陰雨、冰涼的傘尖。
如果踏錯一步,這兩個人會成為比‘Z’更難對付的人。
武誌斌準備吩咐下麵的人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如果按照解臨所說的,‘Z\'很可能會主動給他們發一些信息,他往辦公室外一看,發現早該回來的某個人的位置依然空著:“……季鳴銳呢?”
-
“季鳴銳電話打不通,”蘇曉蘭也在等他,她接了一天電話,在工位上等得饑腸轆轆,“說好了回來的時候給我帶三明治和咖啡的,這都幾點了。再等下去我的晚飯都要成夜宵了。”
過10點之後電話就少了很多,12點以後電話就更少了,除了一些深夜糾紛,基本上沒什麼事乾。
蘇曉蘭總算能夠停下來喘口氣。
她正說著,電話又響了。
因為已經安靜很久,加之現在的時間又是深夜,這次的電話鈴聲在辦公室裡顯得有些突兀。
“喂?”蘇曉蘭接起電話。
對麵沒有說話。
蘇曉蘭又問了一聲:“您好?”
然而對麵根本沒有人回答,隻傳出一個機械音,那個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地在念一串數字:“7……1……0……8……。”
“什麼?”
機器般的聲音念完一遍之後重複:“7……1……0……”
蘇曉蘭不知道這串數字的意思,也不知道對方深夜打來這通電話的意圖,但是出於習慣她還是拿起筆在邊上的紙上快速寫下電話裡播報的奇怪數字。
7108453。
就在她寫完最後一筆的同時,電話裡終於出現了屬於人的聲音,那個聲音辨識度很高,男人沙啞地笑著:“警官,記好了嗎?”
對麵雖然這樣問,卻一點都不在意她的回答,在蘇曉蘭正要回複的時候電話就被人掛斷了,頓時聽筒裡隻留下一陣忙音:“嘟——”
-
“7108453?”
解臨一邊開車一邊把這串蘇曉蘭發過來的數字重複念了一遍。
他們正在搜找華南市所有和華南孤兒院有關的地點,比如當年給華南孤兒院供應過衣服的服裝廠、參與過孤兒院拆改的建築工廠,孤兒院所在的區域這些年發展地並不好,十年過去,很多小工廠沒能堅持下來,這些地方大部分也已經變成空置廠房。
解臨有種直覺,‘Z’藏身的地方一定和孤兒院有關。
華南孤兒院,原地址長安北路128號。
長安北路128號現在是廢棄狀態,當初市級下達文件說要改建,但是因為周圍原住民不願意搬走,改建難度太大,就放棄了。
網上關於孤兒院的介紹有很多,什麼和某紅十字會聯合申辦過公益項目,榮獲市級獎項,旨在解決兒童問題……一堆介紹邊上跟著張圖片,或許是拍攝時間在秋天的原因,草木乾枯,十年前的老式建築從圖片上看起來灰蒙蒙的。
三兩名孤兒院老師身前站著一排孩子,這些孩子高矮胖瘦各不相同,臉上都掛著任務式的笑,眼神空洞,弧度僵硬。
氛圍跟靈異老照片似的。
隻要再往下翻找,就看到一則當年的虐童新聞。
——華南孤兒院教職工隨意打罵孩童,“不聽話”就會被關進“懲罰室”,在“懲罰”期間不允許吃飯不允許喝水,甚至連上廁所都不被允許。
池青原先在查關於孤兒院的舊新聞,抬頭看了那串數字一眼:“沒有任何規律,看著不像是需要解密的密碼。”
解臨一邊開車一邊說:“如果他很著急,他迫不及待想把事情鬨得再大點——他綁這麼多孩子,他會覺得怎麼沒有多少人在關注他,沒有多少人因為他而感到恐慌,基於這個前提,他打這通電話是為什麼?或者說,什麼能把事情鬨大?”
解臨說到這忽然踩下急刹車。
“搜一下現在最熱門的直播平台,”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回複蘇曉蘭說,“看看能不能找到這個直播間。”
-
“直播?”
蘇曉蘭找到用戶數最多的直播平台,在搜索欄裡打下這串數字,打完最後一個“3”之後頁麵上自動跳出來一個關聯直播間,直播間還沒有任何名字和簡介,就叫7108453的直播間。
屏幕上一片黑,顯示:直播間尚未開播哦~
她順著點進直播間主人的賬戶,看到一個熟悉的‘Z’字,關注數為0,很顯然是剛注冊的新號。
蘇曉蘭沒時間感慨總局顧問居然能在短短十幾分鐘的時間裡就猜到這串數字的含義,她對著這一片黑,以及“尚未開播”四個字眼,整個人都冷了,渾身上下手腳冰涼。
她不敢繼續往下想。
……‘Z’到底想乾什麼?
他瘋了。
他一定是瘋了。
……
蘇曉蘭捂住嘴,仿佛這個動作能夠按下她劇烈的心跳。
她在心裡想,他就是個瘋子。
-
光線昏暗的房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