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一副見鬼似的表情,許諸被唬了一跳,忙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小心翼翼問道:“郎君到底怎麼了?”
顧清玄隔了許久才回過神兒,抽了抽嘴角,露出難以置信,“你跟我來。”
許諸一頭霧水地跟他去了書房。
顧清玄在窗前站了許久,既覺得震驚,又感到不可思議。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壓低聲音道:“你還記不記得嵩縣?”
許諸:“???”
顧清玄的表情有些扭曲,“嵩縣的水盆羊肉,當時你嘴饞去吃的。”
許諸點頭,稱讚道:“那老兒的手藝頂好!”頓了頓,似有不解,“郎君怎麼問起了這茬?”
顧清玄指了指他,“當時我曾問過那老兒嵩縣有什麼特產,你還記得嗎?”
許諸:“記得,黃記的肉脯,還是郎君你親自去買的,原本是打算給蘇暮帶回來的。”
顧清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恨恨道:“我從黃記出來時曾見過一個女郎,那女郎就在黃記的斜對麵,當時她站在一家點心鋪前吃米糕。”
許諸:“???”
顧清玄咬牙切齒道:“那女郎極有可能就是蘇暮。”
此話一出,許諸徹底愣住了,隨即反駁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顧清玄默默扶額,一時也覺得荒謬。
許諸比他還激動,“她不是去了常州嗎,怎麼可能出現在嵩縣那鬼地方?”
顧清玄努力冷靜下來,分析道:“你動動腦子想想,一個寧願以死相逼,都不願意回府的女郎,是不是會躲著我,避免被找回去?”
許諸被這話問住了。
顧清玄覺得胸口中了一箭,難堪道:“她若真願意見我,當初周榮安看住她等著我回來處理,她就不會搞事鬨騰了。”
許諸眼皮子狂跳,小心翼翼道:“所以郎君的意思是……她逃跑就是為了躲著你?”
顧清玄沒好氣道:“不然呢,她跑什麼?”
許諸:“……”
顧清玄越想越氣,不痛快道:“那女郎平日裡就狡猾多端,她若鐵了心要躲我,何故落下這麼大的破綻來讓我去常州捉人,不是瞎折騰嗎?”
經他這麼一說,許諸也悟出點名堂來了,“蘇父待她不好,應不會再回去受他磋磨的。”
顧清玄:“她從三月就離京了,倘若在半道上下了船,往嵩縣的方向逃,也不無可能。”
許諸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半信半疑道:“郎君何故就認定那女郎就是蘇暮?”
顧清玄仔細回憶當時的情形,比劃了幾個手勢,“當時我瞥了一眼,那女郎的身量確實跟她相仿,所以才看她的。
“那時候她一身襤褸,一副農婦打扮,我看了正臉雖覺得有幾分相像,卻沒往那方麵想。
“一來覺得不可思議,她一個奴籍女郎,府裡管控森嚴,不易出府,且還沒有路引,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千裡之外?
“二來就是她沒有躲我,我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便沒有起疑。
“今日瞧見你手裡的肉脯,便鬼使神差想起了那日的情形。如今細細想來,她若從三月份離京,完全有可能出現在嵩縣。”
聽他說了這番話,許諸也有點不確定了。
因為他說的確實有一定的道理,她這般費儘周折逃離京城,怎麼可能留下這麼明顯的線索讓人把她找回去?
這是站不住腳的。
兩人許久都沒有吭聲,似乎都覺得這事簡直是天方夜譚,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意料。
先前顧清玄隻覺得那女人沒有良心,還真以為壽王府容不下她所以才主動嫁出府避難,雖然現實,但也能理解她的自保行為。
如今細細推敲,愈發覺得不對勁,甚至開始懷疑起在常州她就有所圖謀了。
有些事當真不能細想,越想越抓狂。
顧清玄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動,努力讓自己冷靜。
許諸一時沒有主意,試探問:“那郎君接下來作何打算?”
顧清玄揉了揉太陽穴,“你先下去,讓我好好想一想。”
許諸這才退了出去。
顧清玄坐到太師椅上,立馬從去常州開始回憶。
當初蘇暮接近他,他還以為她是想擺脫蘇父攀高枝。
事實也確實如此,她一番解數把他哄得帶她回京,讓她脫離了蘇父的掌控。
想到回京來的過往,顧清玄愈發覺得男人的自尊受到了打擊。
他對她疼寵到了骨子裡,她也確實表現得很歡喜,幾乎讓他生出錯覺,她仿佛沒有他就活不下去。
而今她卻跑了!
在壽王府發難時,她並未老實等著他回來解決問題,反而還主動哭求自家老娘要嫁出府。
現在細想,這操作真他娘的絕!
他老娘那腦子,多半歡喜不已,既能跟壽王府交差,還能堵他的嘴,簡直一箭雙雕。
想到這裡,顧清玄鬱悶得吐血。
他琢磨著,就算他阿娘不放身契,估計那家夥都會主動提出來。
他後知後覺意識到她嫁人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求安生,而是利用周家做跳板,籌謀跑路。
隻要她不把前塵吐露出來,周家是根本就不知情的,雙方都能安穩下去。她卻故意在成婚當晚吐露實情,唬得周榮安惶恐,顯然是故意而為之。
仔細回想她的種種舉動,似乎隻有一個目的——跑路。
而要跑路則需路引,路引需戶籍憑證,她一個奴籍身份的女郎,自然是沒法拿路引的,因為需要主家拿身契去府衙辦理。
利用婚嫁做誘餌討回身契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想到她在周家的種種,顧清玄默默地捂臉,清楚地意識到從頭到尾他就是個冤大頭,被她耍得團團轉,騙得連褲衩都不剩。
滑稽的是前陣子他還為她寢食難安,真情實感,結果全是一場笑話。
顧清玄羞憤不已,他委實被氣得不輕,把桌案上的清熱飲子倒了兩大碗來飲。
心裡頭憋著邪火,卻找不到人發泄,他不高興地背著手來回踱步。
很多時候他很想立馬把她捉回來問個清清楚楚,卻又明白那家夥狡猾如狸,多半有充足的借口忽悠他,把他搪塞過去。
顧清玄板著棺材臉,心裡頭跟貓抓似的,就想親口問問她到底對他可曾有過一絲真心。
轉念一想,真心重要嗎?
不重要。
不管她跑多遠,願不願意,他都會把她捉回來。
能用哄的就用哄,哄不回來就用手段法子,總能把她弄回來。
如此一番自我開導,他才覺得通體舒暢了,管他那麼多,先把人捉回來再說。
這不,次日顧清玄又在背地裡派了一路人前往嵩縣,從那裡搜索尋人。隻要她還在大齊境內,還活著,哪怕鑽地了都得把她挖出來。
不僅如此,他還借著先前在雍州留下的關係托那邊幫忙尋人,忽悠那邊說是摯友沈正坤的某表親的親眷走失雲雲。
為了尋蘇暮,他動用了所有能利用的資源誓要把她挖出來。
而平城的蘇暮已經在嘗試做絨花了。
若是在京中和常州那些地方,絨花是再平常不過的頭飾,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戴絨花。
平城卻少有,這邊的頭飾除了平常的珠花釵簪外,極少有人戴絨花。
這就意味著收集做絨花的材料頗有幾分艱難。
若是在常州,販賣熟絲,細銅絲等製作物遍地都是。
這地方卻沒有。
她從販賣布匹的曹大娘口中得知周邊縣城都極少有絨花這東西,隻怕要開州城裡才有。
於是蘇暮把自己喬裝了一番去了一趟開州,幾經周折,才在開州城裡尋到了所需之物。
開州城屬於下州,比起京畿和常州那些地方各方麵都要落後許多,地勢又不好,比較閉塞,各種物資相對匱乏,蘇暮怕下回來尋不到,便多采買了些帶回去。
她原想買幾朵成品絨花,但看做工劣質,醜醜的,非常呆板,一點都不生趣,全然沒有絨花特有的靈動。
瞧著不喜歡,便作罷了。
也幸虧這地方太平,沒有山匪什麼的惡勢力,她回去時跟隨一隊商旅平安回到平城,決定下次直接托人幫她帶貨,免得親自來回跑,太過折騰。
秋日秋高氣爽,院子裡的那株銀杏葉已經發黃,晝夜溫差大,蘇暮特地給大黃另做了一個狗窩。
有時候隔壁劉老太家養的狸花貓會過來蹭吃食。
那狸花貓貪吃,最愛芋魁,蘇暮時常拿東西哄它,把它誘騙到手裡擼兩把。
狸花貓跟她熟絡,在她懷裡打了個滾兒,露出柔軟的肚皮任由她搓摩。
蘇暮坐在搖椅上,愜意地擼貓,貓尾巴時不時擺動兩下,一人一貓慵懶地曬著溫和的太陽。她暫時不用為錢銀發愁,日子過得倒也舒心自在。
晚些時候她開始乾活做鬢頭花,打算做些雛菊試一試。
院裡養得有秋菊,便是活生生的模板。
蘇暮蹲在花盆前仔細觀察它,它們的顏色呈柔嫩的鵝黃,花瓣呈舌狀,些許卷曲,些許則上翹,形態各一。
伸出指尖挑弄了一番,她計劃在雛菊的顏色上下功夫,拿些做通體鵝黃,拿些做白中帶粉,或綠中帶黃。
心中有了主意後,蘇暮回到房裡,從布袋中挑選出需要用到的蠶絲,先搭配好顏色,而後才把幾縷蠶絲固定到木架上,坐到凳子上拿針篦梳理。
周邊一片寂靜,外頭偶有鳥雀聲,她很是享受這一刻的安寧。不為生活困擾,也無需處理複雜的人或事,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做喜歡做的事。
沒有約束。
蠶絲裡的小疙瘩被仔細梳理去除,有時候她興致好,還會哼著撇腳的常州評話,腦中忽地浮現出顧清玄那張溫雅的麵容。
蘇暮搖了搖頭,抿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