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落於靠近山頂的幢幢山影間。
他就立於廊簷之下, 身後是潮濕間隱著青色的深深樹景。
外沿往來掠過車燈晃影,半漆稍沉的天際將人的視線壓著,落在最顯眼處。
近處隻能覷見他被烏蒙霧色氤氳開的深刻眉眼。
那樣的語氣也仿佛被緩緩地暈開了, 隻聽得她心頭都恍然一跳。
雖然隱約中覺得是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答案,可沈鶇言參加的宴會總歸算很多的那類,今天的這般情況, 竟是沒有攜帶什麼隨身陪伴嗎。
不過仔細想想他今天原本就該是陪林老師過來……沒有女伴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葛煙想著想著, 停下揉臉的動作, 緩緩哦了聲。
還沒等她再開口出聲說些什麼,沈鶇言率先發了話。
“如果是說這個。”他朝她看過來,“你有?”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這麼顯而易見的事他還需要問嗎。
沈鶇言卻意不在此。
隻淡淡道, “如果我剛才沒讓你過來, 你大概可能會有了。”
“我怎麼可能會………”葛煙下意識反駁之餘, 卻是一頭霧水。
旋即,她倏而聯想起剛才那位朝她走來, 還詢問是否可以一並同行的男人——
“你是說剛才那個?”葛煙抬起眸看他, “那人我都不認識……怎麼可能答應?”
沈鶇言眉眼間聚斂著的皆是疏散,複又問她, “那認識的就可以答應了?”
“………”
他今天問題很多, 似是層出不窮。
“沈總, 這樣的宴會單獨來也可以理解的吧。”
畢竟隻是芭蕾慈善晚宴, 冠有慈善一字, 性質便多有不同。
葛煙話落努了努小巧的下巴尖兒,輕輕地朝他抬了抬。
意思大概是說, 他不也是。
沈鶇言不再出聲。
眼前的女孩翹起眼尾在笑,狐狸眼裡涔著水,像彎了一灣清流在裡, 無邊殊色被淺淺地衝散開,倒顯得有些清澈般的媚憨。
而這會兒也似是應了兩人之間倏而便沉默下來的光景。
有細碎的,像是絨毛一般的東西撲撲簌簌往下落。
有些落於濕潤的地麵之上很快便消失隱去,有些則輕輕落在發間,搭在她卷翹的眼睫之上。
有些毛毛的癢意,葛煙指尖撚了點下來接住,攤開掌心低頭去覷,見那透著些許水意的白花籽一樣的瓣狀雪花,稀奇地道,“竟然是雪花……”
“這是下雪了。”沈鶇言見她這樣,似是覺得好笑,“先彆玩了,我們先進去。”
話落,他下頜朝著不遠處的山莊抬了抬。
葛煙這才點點頭,緊跟上他的步伐。
朝著山莊的主幢走去時,頻繁不斷往下落的雪子還在往她麵頰上撲。
視線入目裡除了那道清挺的身影,再無其他。
葛煙心緒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雪模糊之餘,總覺得自己好似忘了什麼。
但就像是被風卷走那般,記憶在殘存之餘什麼都沒留下,隻落得個一乾一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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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莊的主幢和副幢為了迎接今晚,皆是燈火通明。
青森昏然的天色和山莊內裡是兩個極端。
無論外間怎麼狂風大作,宴會廳裡清幽之餘,悠揚的音樂聲緩緩縈繞在廳內四處。
鋪有華美地毯的一路綿延至半樓之上的兩麵樓梯,位於樓梯彙合之間的頂層,落有的便是今晚芭蕾慈善晚宴的重中之重。
一座全金打造的芭蕾等身模型。
上方刻有慈善晚宴的銘牌標誌,寓意著今夜能夠完滿結束。
隻是今晚到底隻是名人之間用以往來打交道的晚宴,多半是用以展覽展出,具體的慈善拍賣,可能還要等之後的拍賣會。
這期間不乏有權有勢的人對此金身上了心,但花落誰家,至今仍是未知數。
兩人一前一後進去時,當即有服侍生迎上來。
葛煙褪了外麵罩住的大衣交予過去,旋即望向廳內。
這個點時間還早,舉辦宴會的東道主還未蒞臨,接下來如若等待開始,也隻是開場舞以及介紹舞之類的小前菜。
是以,周遭的人都似是不急的模樣,隻偶有窸窣輕微的交談聲傳來。
視線略略逡巡一圈再轉回來,身旁的沈鶇言竟然還在。
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葛煙剛要開口詢問,自打側邊緩緩走來兩道熟悉的身影。
………到了這會兒葛煙總算明白過來她剛才所遺忘的事情是什麼了。
光顧著和沈鶇言打招呼,以至於她自己都忘了,先前和郝蘭蓉發了信息,問她到了沒有。
不過眼下倒是有了答案,郝蘭蓉應該是先行便進來了,此刻身邊還帶了人,是應以暘。
應以暘肉眼可見得眸光一亮,唇角也緊跟著微微揚起。
見葛煙朝著他這邊望過來,剛要抬腿邁過去想要張嘴說些什麼,目光不知怎的,輾轉再落到一旁的那人身上,當即便愣了愣。
郝蘭蓉到底是見慣了場麵的人,還沒給他反應的機會,幾步便走上前來。
“老師。”葛煙率先朝著她打了聲招呼,不經莞爾。
郝蘭蓉也隨著她笑,“我剛就想說你到哪兒去了呢,怎麼沒繼續回消息了,原來是在這。”
話落,她朝著一旁的沈鶇言看去,笑意更深,“我們沈總怎麼在這?”
沈鶇言隻是不緊不緩地伸手,輕微頷了頷首。
一旁的應以暘這會兒似是才緩過神來,在郝蘭蓉之後也緊跟著伸出手去,目光落在沈鶇言麵上,朝著他溫和道,“又見麵了。”
“………又?”郝蘭蓉聽此當真是詫異了,望向自己兒子,“以暘,我怎麼不知道你還和沈總打過交道?”
雖說她和林妘關係不錯,也是舊友。
但兩家平日明麵上的互動和拜訪甚少,雙方子女更是不熟。
更彆提有所往來。
再者,沈鶇言接管沈氏以來便在商場中沉浮起雲,和應以暘這位擅長書詞字畫的不是一路人。
所以眼下,她著實是疑惑不已。
“之前有過一麵之緣。”應以暘率先應道。
但他隻是略解釋了下,望了眼葛煙後,倒是沒再多說太多。
“這樣嗎?”郝蘭蓉若有所思。
好在她並未好奇,也沒對這個話題多問,隻是複又朝著沈鶇言望去,“那這樣說來我們沈總也算是稀客啊,就不說今晚這場了,那邊林……”
話落於此,不知道提到什麼字眼,郝蘭蓉旋即頓了頓。
意識到了什麼後,她朝著葛煙示意了下,當即拉著這位小輩去了不遠處交談。
那檔口還在淺聊之間,這檔口很突然地便空了下來。
應以暘見此走到葛煙身邊,喚她,“煙煙。”
見她望過來,他到底是沒忍住,語氣溫然間難掩晦澀,“你今天……是陪他過來的?”
葛煙好一會兒才弄明白應以暘口中的他是誰。
“怎麼這樣說?”她搖了搖頭,“我今天一個人過來,和他隻是剛好碰到而已。”
葛煙話落,目光卻由此落向不遠處。
沈鶇言還在和郝蘭蓉交談著什麼,淺笑間隻淡淡應了幾句,便讓郝蘭蓉這位長輩心花怒放,是由衷開心的模樣。
在這樣的間隙,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窺探,他不慌不忙之餘還抽空望了過來。
直接捕捉到她的視線。
四目相對間,葛煙率先移開目光。
她將注意力轉回到應以暘身上,“師兄你今天怎麼了?”
“為什麼這麼問?”
“就是覺得你好像看起來興致不怎麼高。”
“我看起來有嗎。”應以暘這會兒反倒好脾氣笑笑,“大概……是你的錯覺?”
經由他這句話落,廳內的燈光倏然黯下去。
兩人都被吸引過去,目光驀地落向另一側的舞池裡。
位於廳內石柱旁邊的管樂團落入新亮起的光圈之中,輾轉間,各色樂器間所顯現出的舒緩音樂就這麼傳入耳廓。
已經有人開始邀請身旁的人朝著樂團那處走去。
………較為隨意且隨性的開場舞,來了。
應以暘再轉眼回來,就這麼望著眼前的人,心思微動。
他剛要啟唇說些什麼,一旁有人影壓了過來。
沈鶇言襯衫正襟,清落身形靠近葛煙,“開場舞要開始了。”
被他倏而靠近而打斷朝著四處望的葛煙才要回頭,隻聽耳邊沈鶇言落下的一句“失陪”,整個人便被輕鬆攜走。
全程處於懵然的她還記得回頭看去,隻來得及覷見還站在原地的應以暘一角。
對方似是無奈地笑了笑,拿起一旁的酒杯便側過身去。
舞池越來越近,身邊那人的步伐卻漸漸放緩。
改為被他牽著,葛煙手心被裹在他骨節分明的手中,牢牢地嵌合。
在緊跟著沈鶇言邁入舞池時,葛煙都還是懵的,“我好像沒說……還要陪你一支舞吧?”
沈鶇言等她站立好才鬆開了人,繼而才不緩不慢地伸出手示意,“之前攢著說要還的,你忘了?”
她遲遲未動,目光落在他好看的手上,“………所以是現在就要還?”
沈鶇言逆著光,視線自上而下落,不知道又想起什麼,隻微微將目光捱過來,單手輕攬過她的腰肢,緩聲道,“不是。”
………所以他那樣說著要還,卻輾轉又說不是。
這是什麼意思?
他原先穿著大衣時眉眼清淩,待到真正地到了廳內,被這四處往下落的繁華燈光照射,反倒顯出那張臉的優越。
和挺括的正裝相對,眉梢處輕點風流。
葛煙因著他的動作,下意識整個人便傾身往後仰,她原本柔韌度便好,此刻因著他的些微靠近,往後稍折出格外柔軟的模樣。
像是在狂風中仍顯韌勁的蔓沙陀羅。
“我隻是突然改變了主意。”他似是笑了下。
“那個以後再用。”沈鶇言看向她,“今天這場,是我邀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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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舞隨著音樂的悠揚為定調,須臾便轉了場,結束得還算是快。
舞池裡站有不少相對的男女舞伴,此刻也漸漸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