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她來,他手裡拿著先前葛煙隨意給的糖,抬眼便問,“你也給彆人糖了嗎?”
聽此少女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剛才在門口和同學道彆時,為了以示感謝,便拿了點送過去。
她慣愛吃甜,常備糖的品種也有許多。
心中暗覺梁易西有些奇怪,她到底還是好聲好氣地解釋,“他們住在附近過來找我,我順手就給了………”
梁易西卻道,“所以他們為什麼會來找你?”
不等葛煙回複,他補充著,“如果不是你主動搭上他們,他們會來找你?”
葛煙不傻,當然知道主動搭上這四個字意味著什麼。
隻是沒能想到這句話竟然能從他的口中說出。
她略有些惱,秀眉輕輕蹙起,“他們是我同學,討論試題而已。”
“而且那是我的糖,我想給誰是我的事。”葛煙氣都有些顫,乾脆彆過頭去不再看他,“………你不用說得這麼難聽。”
大概是見她生了氣,梁易西就在這時倏而放緩了音調,“小煙,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手裡還拿著糖,就這樣看向她,“如果你想玩,我可以帶你出去,不用他們。”
話落梁易西作勢要站起來,葛煙卻是垂下眼,不再多有回應,加快腳步略過他,一路邁至樓梯之上。
自那之後,葛煙心中隻覺古怪。
於是儘量能不見他就不見他。
偶有在梁宅飯桌上碰到,她也隻是低頭吃飯,偶有偏頭,也是和梁瀟瀟討論八卦亦或者是新聞。
然而再怎麼躲,也還是有再次單獨碰麵的時候。
又一年的夏季如期而至。
暴雨如注,將天色都洗刷成烏沉的土灰。
憋悶的熱意被砸坑出來的水窪衝散,複又從泛著泥腥的地麵上緩緩蔓延,嫋嫋地攀爬至腿側。
葛煙自小習芭蕾,師從郝蘭蓉。
這時的她已初現日後鋒芒,少年組的獎項接連拿了不少,除了電視台相關欄目的時常報道,更有無數芭蕾劇團朝她伸出橄欖枝。
這天練舞完,被應以暘帶著司機親自從城南送回了梁宅。
葛煙抬眼便覷見外間那樣的陰沉。
這雨不斷往下落,砸得落於深譚之上的荷葉都淩敗,蔫蔫地趴在波麵之上。
拒絕了應以暘要送她下車到門前的提議,葛煙用手作傘,幾步邁過宅院大門,踩著石板邊跨至到了梁宅的堂屋裡。
雨水將發絲浸潤了些,她半伸手去擦,眼瞼半撩起,卻在樓梯台階的旁邊,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梁易西剛畢業,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麵和那些公子哥玩至深夜。
這樣稍早的傍晚便回來的時候,很是少見。
而比起這樣驟然出現在宅裡的表現,他酒氣醺天的模樣倒也印證了先前都去過哪些場所。
梁易西應該是真的喝多了,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鏡,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根本見不到麵的小煙。”
她抿唇,到底隻是略點頭算是打招呼,剛想著繞過去。
梁易西眸中浸滿酒氣,長身擋住台階,“剛剛送你回來的是誰?”
不等她開口,他攜著溫和笑意便道,“哦,也不用你回答,我知道的,是應以暘。”
………既然是已然知曉了的答案,葛煙不明白他這樣問著又自顧自應下的舉措是什麼意思。
她略點了點頭,想著還要不要往裡間邁。
卻聽到不遠處的他緩聲開了口,“小煙,你能叫他師兄,為什麼不能再叫我大哥?”
是啊………
自從先前那天起,她便不再喚他大哥。
像是將這個稱呼埋進了風裡,散開之後從未有過。
梁易西嘴裡不住地念著為什麼,下一秒竟是略站直了身體,不緊不慢地便朝著她這個方向邁。
葛煙眼皮跳得厲害,下意識便往周遭覷,家裡的傭人不知去了何處,而此刻空闊有餘的宅內,唯獨隻有他和她。
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少女慌忙之餘撤身連連往後退。
大概她動作極為突兀,期間腿彎不小心碰在檻欄上,阻力滯留在腿間,相反作用力下,她兜頭便直直往下栽。
堪堪落地時,她眼疾手快用手撐了下,卻還是擋不過那樣鑽心的疼。
就在這時有車緩緩駛入梁宅。
那樣透過雨簾的光,像是有了生命力似的揪起所有,直直穿過一切,徑自落在她麵上。
眼前的方向便是鏤空的院內,餘光裡則是梁易西頓了頓後麵帶焦急朝她奔來的麵容。
葛煙直直抬起眸,再次望入那樣的車燈裡,稍抬了抬手。
再次清明醒來時,是在醫院。
周遭圍著了一群人,見她終於有了意識,噓寒問暖的話語不斷。
有幾個長輩知曉她摔了,連忙趕過來時,直嚷嚷著腦子疼,還抹了淚。
迎著眾人問及她怎麼就摔了的關心和問候。
葛煙的視線越過一切,徑自落在站在床尾的梁易西身上。
他略有歉意,但到底什麼也沒說,先前的酒意退散後,又是一派翩翩如玉的溫潤公子哥模樣。
葛煙稍稍閉了閉眼,想起先前國外著名劇院邀請她前往參團的建議,終究是下定了決心,朝著旁側的葛楹道,“我想出國練舞。”
就這樣一路從國外抵達芬蘭。
進入芬芭後,她潛心鑽入舞蹈的海洋裡。
無暇,也無心再去關注任何國內相關。
隻偶有和人聯係,此外也並不經常回國。
原以為這樣的不見麵能切斷所有。
葛煙未曾想到的是………梁易西後來幾年在初初接觸梁氏相關業務時,竟是將曆任的地方,定在了海外部門。
時不時來芬芭觀看演出。
並以觀眾的名義源源不斷地送出花籃。
葛煙那時的名氣已然傳遍國內,因為自身金獎連年大滿貫的經曆,成了家喻戶曉的東方天鵝。
前前後後送至芬芭,點名為她而來的禮物如流水席一般,數都數不儘。
原先她屏退了那些昂貴的,隻稍稍留下帶有心意的信件,勾木,標本之類的小玩意兒,順帶著也好好地收下了那些精致的花籃。
可那之後,葛煙找到了在芬蘭的舞蹈老師sherrlly,“我將不再以任何名義接收任何禮物………以及任何花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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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曆悄然翻轉,接連著這麼些年竟也是一晃而過。
再然後,葛煙便計劃著回國。
原以為任由時間衝刷可以忘卻一切。
但無法否認的是,她至今仍是或多或少被梁易西的那些言語影響。
並且也無法理解的是,他竟然對她持有那樣的情感。
讓她覺得匪夷所思,也無比抵觸。
眼下,距離她參團進入京芭直至現在,竟也有小半年的光景。
葛煙自開始起便斷斷續續地,她的音調不慢也不快,途中大抵還是回憶到了年少時期值得懷念的事情,東一頭西一敲地補充。
期間沈鶇言偶有動作,也隻是將水遞給她潤嗓。
不曾打斷,也不曾插話。
女孩說到後來竟隱有困意,眼睫垂著輕顫時,隻覺眼前的人有些過於安靜。
她不知道的是,沈鶇言那樣暗自捺下的沉默背後,究竟掀起了怎樣的情愫起伏。
和先前晚間見她半蹲於門口時有所不同,這樣沉沉凝在胸臆間的心愫,讓他眸色稠然得幾乎能聚起雲霧那般,降下滔天的雨。
“他回國以後有沒有繼續糾纏你?”
葛煙搖了搖頭,“上次在我們去山澗會館,是我回國後第一次見到他。”
她抬起長睫,顫顫地看向他,不知為何便再次喊他,“沈鶇言………”
沈鶇言沉下所有,再開口時音調清冷到有些寡薄,“我一直在這裡。”
他伸手將窩於懷裡的人抱緊,卻又聽到她輕聲問,“你會一直陪我的對嗎。”
這是今晚,她有關於此句的,第二次詢問了。
“答案隻能是一個字。”他輕抬起她小巧膩白的下頜,促使她抬眼望過來,低聲道,“會。”
見葛煙乖乖地迎著他的視線,眼中似有薄霧擰起水色,沈鶇言開了口,“不用多想,接下來一切都交給我。”
須臾片刻,懷中人點頭的幅度輕微卻篤然。
沈鶇言音調稍緩,“葛煙,我希望你遇到事都能依賴我,但另一方麵,我並不想讓你陷入這樣的心緒。”
“無論如何。”他說著垂眼,吻落在她的長睫之上,以此撫平她往前所有的不安,“我會一直都在你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