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淮看見她,眸光亮了些,“回來這麼早?”
“還以為你早知道我今天要回家,特地給我備的飯。”明寐意識到自己太激動,輕咳一聲,轉身回去拎行李,聽見他說。
“你都沒告訴過我,我怎麼知道。”
怎麼聽著還有些無辜似的,明寐拖著箱子,回頭,有些忸怩:“下次會告訴你的。”
他忍不住笑,“好。”
收拾完下樓以後,明寐發現景淮又鑽進廚房忙活,似乎是因為她回來要多加幾個菜。
她溜進廚房,站到他身邊,看著鍋裡正在烹飪流程裡的菜,“不用麻煩的。”
景淮偏頭,故意揶揄她:“我記得有人,隻要飯吃不滿意,兩天心情都會很差來著。”
“哪有兩天!我又不是吃飯腦袋!”明寐打他胳膊一下,又被這人結實的手臂肌肉頂回去,不滿控訴。
“不麻煩,隻要你吃得滿意。”景淮揮鍋鏟,把菜翻炒,眯起眼:“這些菜和廚師的存在才算有意義。”
“這種話張口就來……”明寐嘟囔,白他一眼,無情吐槽:“你真不害臊的嗎。”
又看著他做了會兒飯,她打量許久,問:“你回海堯過年,咋樣,開心嗎?怎麼不多待幾天,這麼快回來。”
“算不上開心,不過也沒有難過事。”他偏眼,倒是坦率:“如果我說很愉快,你大概也不會信。”
那當然,親爹不親,繼母又不知道是什麼人,把景淮這樣一個不愛笑的人塑造成笑臉機器,明寐怎麼會相信他在那裡舒服自在。
心裡有些不舒服,明寐靠近一步,挽住他的胳膊,用額頭靠著,小聲說:“你要是不開心,就說出來。”
“我在呢。”
明寐突然的貼近,引得景淮那條手臂都有些發僵,鍋柄導熱,燙到手指都忘了彈開。
他有片刻的愣,也有片刻的思忖閃過,最後隻是說:“沒有,放心吧。”
明寐垂下眼睫,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降下去幾分,“好吧。”說完,端著兩個人的碗筷出了廚房。
滿滿一桌子飯菜,兩人對桌而坐,明明小一個月之前還這樣共餐過,卻總給人一種分彆很久的感覺。
“聽說今年賀歲檔有好幾部電影都很叫座,最近熱搜都是。”明寐捧著碗,咽下一口鮮香的豬肝粥,語氣裡都帶著笑:“我陪沈爰看了一部,還有一部懸疑片你陪我看唄?”
“好,想什麼時候去,我待會訂票。”景淮停頓下,然後意味深長地感慨:“這還是我們第一次一起看電影呢。”
“怎麼?”她挑眉。
他微笑:“很開心。”
一股甜嗖嗖湧上來,明寐端碗遮住嘴角,小口啄著熱粥,眼睛忍不住彎。
開心就行。
吃著飯,她忽然想到個問題:今天去哪睡。
現在自己已經能自主入睡了,那她……還要跟景淮一起睡嗎?
……
這個問題一直糾結到臨睡覺,明寐坐沙發假裝刷短視頻,直到連打好幾個哈欠,實在有些眼皮發沉,她看了一眼景淮緊閉的畫室,想了想,放下東西上了樓。
過了兩個小時左右,淩晨十二點。
結束一部分工作以後,景淮快速衝了個澡,拖著一身疲憊走進臥室,踏進兩步後腳步聲戛然而止。
明寐縮在臥室裡的地毯上,靠著懶人沙發捧著杯熱牛奶,聽見動靜後抬頭望來,在昏聵曖昧的光線裡,目光有茫霧般。
景淮很意外,一時間都沒動,“你……”
這人總是要她來說一些恬不知恥的話,明寐心裡埋怨,摳了摳陶瓷杯,“不是你說…離不開我嘛。”
所以現在不是你陪著我睡,而是我要陪著你。
還不懂嗎。
景淮似乎模模糊糊體會到了這一層意思,遲疑的目光消化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漫上清爽笑意,“那我是不是也要喝點什麼。”
說完,轉身去了廚房。
等他也給自己熱了杯牛奶端著回來的時候,看見明寐正蹲在小方幾前擺弄音響,似乎正在連藍牙,“這是不是哈曼卡頓的低音音響?”
“你了解過?”景淮把牛奶放到床頭櫃,回應。
“之前看見有人推薦,一直想買來著。”明寐連上藍牙,正在翻找歌單,總覺得難得舒適的夜晚需要些音樂,“讓我聽聽看。”
他掀開被子,率先躺下,在電腦前坐久了後背有些酸硬,“喜歡就送你。”
明寐握著手機,也爬上床,躺著挑歌,兩人都各自鑽進被窩躺好後,低音音響開始奏樂。
鼓點和弦樂,編製成極有節奏感的前奏,City-POP獨特的,代表某個時代奢靡與自由的旋律傳來。
景淮聽了幾秒,忽然問她:“是《Plastic Love》?竹內瑪利亞的代表作。”
明寐很意外兩人在音樂上竟然又共同的去向,眼睛亮了,“你也喜歡這首歌?”
他點頭。
“City-POP總是有股奇異的悅動感,不覺得嗎?”明寐聽著歌,都忍不住坐在床上搖頭晃腦,沉浸十分,“不管多難過,聽上這類音樂,都能喪著臉搖擺起來。”
“竹內是這個流派的代表人之一,她的詞曲都好優秀,能在那個時代作為女性寫出‘塑料板般的愛情’這種詞,挺有脾氣的。”
“這首歌的話,我其實有點個人見解。”景淮睨著馬克杯往上飄的牛奶熱氣,說。
“嗯?”
“Plastic Love,塑料般的愛,翻譯是沒錯。”他複讀一遍歌名,對上明寐好奇的目光,溫柔又意味深長:“不過,是不是也能理解成,這份愛像塑料一樣,上百年都不會降解呢?”
Plastic Love——永不降解的愛。
哪怕有天我肉身消弭,這份愛也會像塑料一樣,哪怕埋進土裡都永不分解。
他對這首歌詞的理解,融入了自己的情緒,此刻清楚又濃鬱地渡進她眼眸中。
明寐在那瞬間忽然想:在自己沒有察覺的時候,景淮用這樣的目光,到底看了她多久。
也許看了很久,也等一份回應很久。
可是她一直都沒有看清。
歌曲結束,音響自動歸位安靜。
景淮最後抿了口牛奶,放回去,側身背對她,躺平:“睡吧,明天去看電影。”
明寐忽然有些酸澀,說不上來,整個人愣在這兒坐如針氈。
然後現在,他在有意無意地保持距離,哪怕他的愛意從未褪色,但卻不想她再靠近了。
這是為什麼呢,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明寐伸出手去,想要去觸碰他的後背,可是到半空卻又停下。
嘴唇張開卻吐不出音節,就這樣來回翕動,卻沒有措辭。
臥室寂靜,隻聽他的呼吸聲逐漸緩和。
壓著眼底澀意,明寐也把杯子放回去,掀開被子,一點點躺下。
被褥窸窣的聲音停止,半晌,她的嗓音響起。
“景淮,明天看完電影,我還想去吃一家湘菜。”
“這個寒假學校有誌願活動的指標,必須去做,到時候你要是沒事,也一塊唄?”
“你工作室都是做什麼工作的,我還沒了解過。”
兩人背對背躺著。
說了很多,對方遲遲沒有回應過一次,明寐長這麼大也沒被這麼晾著過,揪緊被子,過了一會兒試探著問了一句:“你睡了嗎?”
過了幾秒,明寐聽見背後傳來一句有些沙啞而懶散的:“睡了。”
她一癟嘴,憋了半口氣,反駁:“騙子。”
對方氣音輕笑。
“景淮,找個機會,你也跟我講講你這幾年的事吧,行嗎?”她知道他沒睡,想到傅醫生跟自己說的,還是想從他這六年的經曆入手。
“於阿姨是怎麼回事,你爸對你好不好,這幾年都交了什麼朋友。”
“本科和碩士這幾年都做了什麼,工作室是什麼時候成立的。”
“當初說好一起治病的,現在我能睡著了,總不能還讓你一個人還病著吧。”
“我會努力的,你也彆放棄,好不好。”
景淮似乎是歎了口氣,聲音緩緩:“彆擔心了,我沒…”
……
……
中途被關掉的收音機,戛然而止得那麼突兀,臥室裡的安靜步入死寂的範疇,區彆於往常的那種平靜。
心裡倏地閃過了什麼,明寐闔著的雙眼緩緩睜開,在黑暗中的目光逐漸木楞,變得不敢置信。
她慢慢坐起身,凝注著始終側著身背對自己的景淮,再開口已然顫抖:“……景淮?”
“你睡了?”
“你睡了嗎?”
明寐爬過去,推了推他的肩膀,人卻直接趴下了,整個人像失去意識和靈魂一樣。
“景淮!”
前一秒甚至還在回應她,下一秒就昏迷成這樣。
搖晃他肩膀的雙手開始顫抖,她喉嚨冒出幾聲哽咽,大腦都空白了:“景淮……你先醒醒,我話沒說完呢……”
月光撫過他的臉龐,景淮闔著眼,眉眼舒展睡得安靜,氣場蒼弱,像彌留在這世間的觀光客。
明寐雙眼刹那間紅透了。
【令嗜睡患者最恐懼的是,不知道哪次睡眠,會是那最後一次。】
她哆嗦著手,摸著景淮有些薄涼的臉頰,他曾經含笑說過的話,此時翻來,回蕩不休。
【好啊。】
【那你到時候,可要拚儘全力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