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霍刃幾乎處在意識渙散的狀態裡。
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病了。
停靈一共三日,他便渾渾噩噩地過了兩日。
半夢半醒裡見到最多的是池池,還有與皇冠有關的所有過去。
“珍惜時間。”
“珍惜眼前人。”
“為什麼?”
江煙止停頓幾秒,緩緩給出回答。
“因為時間……注定了離彆。”
他再次醒來的時候,身體還處在低燒的酸疼中。
不遠處傳來細碎水聲,是有人在擰乾毛巾。
裴如也坐在沙發床邊,動作輕緩地幫他擦拭額頭。
“今天是第三天了。”他慢慢開口:“刃刃,我們要去和池池道彆。”
霍刃倏地睜開眼睛,在回歸現實的這一秒如置冰窟。
“池霽是被謀殺的,”他再次急切地重複道:“那不是自殺。”
裴如也沉默點頭。
“你也知道,你也看出來了,對不對?!”
霍刃不顧已經完全嘶啞的嗓子,起身時用力抓緊男人的手腕,指間的力度大到幾乎要抓破對方的皮膚。
“他是高功能性抑鬱症,會笑,會玩鬨,能正常工作寫歌,可是隻要被過度刺激——”
青年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因為激烈情緒已經在崩潰邊緣,突然坐起時眩暈感如同暴漲的潮水,耳側傳來虛幻的蜂鳴聲。
“我們要先去送彆他。”男人低低道:“這是最後一次見他的機會了。”
“韓渠到底做了什麼?你查到了嗎?”霍刃用全力扶著他的胳膊,掀開毯子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衝:“老師,一定還有證據,我們回十七樓——”
他長時間沒有進食,膝蓋和腿都不受控製。
“霍刃。”裴如也雙手架住他的雙肩,沉聲把他拉回現實:“我知道你不想麵對這些,可是再過幾個小時就要開始火化了。”
“我為什麼一定要去?!”霍刃怒吼回去:“他是被謀殺的!韓渠才應該死在那口棺材裡——就因為我是隊長我就要承受這些嗎?你是不是還希望我足夠體麵足夠像個人樣的去送他走?!!”
裴如也把他扶穩之後才鬆開手,良久把掉落在地上的濕毛巾撿了起來。
“消失以後,就再也不會出現了。”
世間將再無池霽的蹤影痕跡,有關他的一切都將回歸混沌。
“不是因為你作為隊長,就必須出席葬禮。”
“霍刃,你還可以最後見他一麵。”
霍刃完全處在應激狀態裡,直到聽到這句話時才露出倉皇神情。
“為什麼……就隻有最後一麵了?”
這三天裡,真正運行如常的隻有公司係統,離皇冠越近,越會感受到那種猝不及防的衝擊。
梅笙遙徹底消失了,自始至終都不再給出任何音訊,葬禮最終統計人數的時候,也打不通梅家的電話。
薑恕知道消息時擺擺手,示意王叔不要再去找那個孩子。
謝斂昀自己找了把凳子,在水晶棺旁從早靜坐到晚。
有時候坐著坐著,突然會說一句:“叔,棺材裡的這人,他長得不像池霽。”
薑恕瞧一眼棺中麵覆黑紗的青年,再看一眼謝斂昀,半晌道:“不用安慰我。”
謝斂昀怔怔點頭,枯坐許久之後又會開口說一句同樣的話。
“叔,他不像是池霽。”
雖然身材相仿,但他總覺得這裡裝著另一個人,甚至根本不是人,是蠟像模型之類的替代品。
薑恕不再回應他的詢問。
戚鼎和蘇董一直不知道在忙什麼,雖然時不時地回來探望他們幾人的狀況,但更多時間都在其他地方。
高層們全都靜默地幫忙操持著這場葬禮,誰也沒法麵對這樣的巨變。
從今日起,皇冠永遠都缺失一角。
他們的諾亞就要消失了。
葬禮舉行之前的淩晨,公司都在徹夜開會。
內容無他,A的未來和前程,必須要談個明白。
霍刃低燒了好幾天剛睡著,裴如也拜托薄玦幫忙照應著他,獨自來最高層會議廳裡參與表決。
男團女團裡缺失成員的事情並不少見。
甚至對於娛樂圈來說,一個組合從創立、走紅、得到認可,到最後的解散,才是完整的一個閉環。
似乎哪個組合都逃不開解散的命運,可他們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結局。
增設新成員的想法必然不成立,可接下來呢?
“不管怎麼說,其他五個人都還在,”陳董認真反駁道:“那五個孩子還是彼此的家人,現在拆團是要他們的命,為什麼不讓他們承載著池池的期望繼續往下走?”
“你在說什麼?”蘇董反問道:“他們真的把池霽當作家人,今後隻要再以A的身份出去,做什麼都要被反複提醒這個傷痛。”
“他們都才二十多歲,人生剛剛開始,還各自都有未來的規劃和發展——就算是出於人道主義,也不該再捆綁下去!”
隻要這個組合還在,每時每刻都會提醒他們這份痛苦和絕望,又有誰能滿臉笑容的去取悅粉絲,用哪裡的力量繼續發出光芒?!
對側的幾個董事麵露惋惜:“可是一旦皇冠就此解散,這不就如了姓韓的意……”“現在不解,傷的人就會越來越多,”另一人厲聲道:“親人死亡也是重大創傷,你覺得按照他們現在的狀態還能去寫歌表演嗎!”
混亂之中,更多人看向了裴如也。
薑恕始終一言不發,沒有人敢刺激他的情緒,更多地希望裴總能夠給予決斷。
裴如也微微搖頭:“我們都沒有決定的資格。”
“這件事,要看他們五個的意願。”
“解散吧。”眾人轉頭望過去,卻發現說話的人是謝斂昀。
青年兩日內已經消瘦許多,再度重複了一遍。
“我說,解散吧。”
“謝斂昀,你瘋了?!”
“謝謝,這可是你和薑恕親自湊成的團啊,這不也是你的心血嗎——”
裴如也製止了其他人的躁動:“聽他說。”
謝斂昀緩緩站了起來,不想再在這裡過多停留。
“如果不解散,其他四個人會內疚和罪責自己一輩子。”
“一切結束後碰麵,家裡永遠少一個人,他們不會原諒自己,也沒辦法再麵對其他人。”
“可如果是解散以後,如果是說一句去看看刃刃……我們還有重聚的可能。”
他說完以後再度看了眼裴如也,目光已有托付的意味。
“我去陪池池了,你們繼續。”
等大門無聲複位,寂靜中再度有人開口道:“難道霍刃和其他四個,他們就不能互相鼓勵和支持嗎?”
“您是覺得他們都是鋼鐵戰士嗎?”蘇董罵道:“我問你,哪個孩子的心不是肉長的?!自己都沒法從悲痛裡走過來,還要怎樣?!!”
“這皇冠如果拿到手裡,A的存在就使命結束,他們還有什麼狀態和心情去拿第二第三個皇冠??”
“如果拿不到,你覺得這份愧疚和罪責能讓誰再好好過日子?”
“可是——”
十年策劃,十八年心血,就這麼全都結束了?
真的就要結束了?
皇冠的使命就是皇冠。
可現在——剛剛走到這裡,就要畫下句號?
從今以後,獨占鼇頭的又會是誰?!
爭執持續了三天,最後還是由蘇董拿了簽字表,逐一的去詢問意向。
謝斂昀安安靜靜地簽了字,轉身繼續去擦拭水晶棺的灰塵。
梅笙遙已經渺無音訊,梅衡代為回答,說他答應了。
“薄玦,你的意向呢。”
薄玦剛剛把霍刃交給會議結束的裴如也,同樣三天內就倉促地喝了幾口熱粥。
他看著白紙黑字,還有謝斂昀的簽名,惶然地抬頭望龍笳。
他們一南一北地隔空相望,目光都落在棺樽中央的純白花環上。
然後同時靜默地搖了搖頭。
最後一張意向表簽與不簽,都已經不重要了。
其他人決定離開,哪怕霍刃執意獨留,A都即將成為一池泡影。
二月二十日,池霽下葬。
OSC現場寂靜無聲,所有人靜默起立,為他們缺席領獎台的贏家默哀致意。
SPF隨即發表聲明,證實了A就此解散的悲訊。
薑恕終於接受媒體采訪,承認自己失職的同時表示會辭去自己在SPF的所有職位,從此遠離娛樂圈。
這一天城郊有刺耳的連天煙火爆竹聲,仿佛慶祝著百年一遇的發財之日。
這一天長街上無數人流著淚痛哭送彆,控訴公司失職怠慢,要求SPF的高層血債血還。
一切都倉促匆匆,讓人覺得這八年不過大夢一場。
沒有人能理智冷靜地度過這一天。
寶石中大多數人都驚愕到不能理解公告的意思。
先是池霽走了,皇冠又決定解散。
得到皇冠的皇冠就要消失了嗎?
今天不應該是慶祝的日子嗎?池池怎麼就沒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更多人完全不相信這個死訊,在從各種蛛絲馬跡裡尋找這件事的破綻。
搶救時間有問題,公司安保有問題,心理醫生到底定期巡診過沒有,公司高層如此失職為什麼還不引退?
即便白燭白花擺遍靈堂,還有很多人固執地相信著池霽他沒有死。
也有人在奔走呐喊,痛斥著SPF是殺人公司,是失職到極點的廢物點心。
前來悼念的晴天姐姐和寶石們哭紅了眼睛,連著幾夜無法入眠。
她們為池霽疊出成千上萬隻純白紙船,每一艘船都揚起翅膀和高帆,引領著那個靈魂渡往天堂。
葬禮正式開始時,霍刃還是去了。
他穿著平整服帖的黑西裝,胳膊旁側的白紗醒目到刺眼。
蘇董最後拿著意向表站在他麵前時,遲疑猶豫著無法開口。
霍刃看了一眼簽名,目光落在梅笙遙的空缺,以及最後一行‘龍笳’兩個字上,良久點了點頭。
“給我吧,我來簽。”
自此日起,他的最後一個家被擊碎成齏粉,自此再無任何歸處。
-2-
池霽信教,彌撒開始時有神父和一眾人祈禱祝福,偌大靈堂鴉雀無聲。
他是被收養的孩子,養父母悲容哀怮,還是表達了讓他留在本土的心願。
歸於塵,歸於土,歸於光。
自葬禮開始的那一秒,霍刃再也不去看任何人。
龍笳一度詢問過他的狀態,後者一言不發,連眼神對視都不再給予。
他已經被困在黑暗中,徹底出不去了。
陌生的聖歌在穹頂上空盤旋,遠處有低泣和抽噎聲。
霍刃反而有種抽離的放空感,這一刻沒有流淚。
他安靜地凝視著被花枝覆滿的棺樽,以及睡在裡麵容貌陌生的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