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怡深吸一口氣,聲音微顫:“我這邊有個手術必須的做,你幫阿姨多照顧堯堯好嗎,她爸爸在國外,我一時叫不到人,救護車已經去了,你跟著來。”
薛凜承諾:“好,我跟她到醫院,您放心。”
沈舒怡知道薛凜辦事能力強,心跳總算平複:“謝謝啊阿凜。”
冬日的闌市透著股說不出的蕭條,蒼茫空曠的穹廬扣在凍得發白的大地上,乾枯打卷的落葉被雨水黏在汙臟的地麵,目之所及淨是崎嶇軀乾和扭曲枝杈。
刺耳的鈴聲響起,魏惜艱難從桌麵爬起來。
她喘著熱氣,看了眼教室牆壁的掛鐘。
上麵顯示十二點四十,再有十分鐘,食堂也要關門了。
整個教學樓,乃至校園裡,都沒什麼鬨哄哄的動靜了。
她咬牙硬撐著爬起來,渾渾噩噩吃了一片退燒藥,抱著保溫杯,披好外衣下了樓。
這個時間,可能隻剩涼掉的壽司了。
但有總比沒有強,吃退燒藥不吃飯,她會想吐。
她走到操場上,才發現雲層徹底蓋住了太陽,地麵一點溫度都沒有。
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裹緊衣服,快步朝食堂走。
可惜走的頭重腳輕,一陣陣反胃。
她忍不住想,自己為什麼要逞能,讓薛凜幫忙帶飯就好了,跟他說自己發燒就好了。
她畢竟是女生,生病的時候,會多愁善感,會脆弱,會想喜歡的人在身邊哄著。
快走到食堂的時候,她突然被淒慘的哭聲驚到了。
一個女生狼狽地趴在地上,一直在哭,哭聲順著空曠的操場,飄出去好遠。
不遠處的水泥路上,難得有教職工的車匆匆駛過,但沒人注意到倒地的學生。
魏惜左右環視,附近似乎就自己一個人。
她趕緊跑過去,蹲下身,不敢碰,隻小心翼翼問:“同學,你怎麼了?”
那女生抬起臉,她才看清,居然是西堯!
西堯沒有了平時的甜美可愛,她臉色蒼白,頭發被汗打濕,淚水和鼻涕混著流下來,紅腫的眼睛帶著說不出的恐懼。
“好疼啊啊啊......我的腰斷了,好疼!”
西堯已經快哭岔氣了,看到麵前的人不是薛凜而是魏惜,她也隻會叫疼。
魏惜顧不了那麼多,趕緊掏出手機:“你再堅持一下,我馬上給你叫救護車!”
西堯斷斷續續地哽咽:“叫......叫過了!”
魏惜沒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她掏出紙,幫西堯擦去臉上的淚和鼻涕:“我正好有布洛芬,你要不要先止......”想了想,她又搖頭,“不行,我不能亂給你吃藥。”
西堯聽到不能止痛,又崩潰地嚎起來。
魏惜神經都繃緊了,太陽穴尖銳地叫囂著,她儘量冷靜問:“你冷不冷,我把衣服給你披一下吧。”
說罷,她站起身,打算脫自己的外套給西堯蓋上。
與此同時,薛凜和宋澤臣也跑進了盛華東門。
東門離食堂近,離西堯所處的位置也近。
遠遠的,西堯看見了薛凜的身影,她立刻喊著:“阿凜,我在這兒!”
魏惜一抬頭,看到了薛凜和宋澤臣。
沒一分鐘,他倆就跑到了。
魏惜也沒想太多,趕緊對他說:“薛凜,西堯她的腰......”
她一句話沒說完,西堯突然支起上半身,抓住薛凜的胳膊,崩潰道:“阿凜!是她推我,是魏惜推的我!我怎麼得罪她了啊!”
魏惜的血液仿佛在那瞬間凝固了,她手指僵硬的懸在空氣中,不可置信地看向西堯:“你說什麼?”
薛凜也僵住了,他立刻抬眼看向魏惜,眼中的錯愕一閃而過。
宋澤臣乾脆倒吸一口冷氣,他替薛凜拎著梵克雅寶包裝袋,在一旁站著,像被定了身一樣,不知所措。
要真是魏惜推了西堯,傷了西堯的腰。
那就徹底完了,他們都要瘋了!
魏惜的身子晃了一下,她對上薛凜的眼神,眼前一陣眩暈。
但也僅僅眩暈了幾秒,她立刻衝薛凜搖頭,眼中滿是委屈和急切,還有一絲茫然的脆弱:“薛凜......不是我,我沒推她!”
她在解釋,在辯駁,她急需薛凜錯愕過後信任和安慰的眼神。
可西堯抱著薛凜的胳膊抽泣,拉扯他,搶奪他的關注。
她埋頭在他手臂,斷斷續續的抽泣,不敢去看魏惜和薛凜的眼睛,隻是叫疼。
其實西堯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脫口而出了那句話。
或許是看到一晃而過的梵克雅寶的袋子,或許是聽到魏惜與薛凜說話時親密的語氣。
她被痛感吞噬的同時,也被其他東西吞噬。
但她覺得自己太可憐了,出生身體就不好,手術留下難看的疤,莫名被球砸到再次傷了腰,暗戀了很多年的薛凜喜歡彆人。
而那個比她漂亮,比她身體好,比她學習好,還贏得了薛凜的人,憑什麼就不能也感受一下痛苦呢?
魏惜承受這點東西,和她的痛苦比又算了的什麼?
又或者,她在期待著,至少在這一刻,在她重傷的時候,薛凜的心是向著她的。
薛凜喉結滾動一下,終於還是垂下眼,先扶著西堯:“忍一下,救護車馬上就到了。”
魏惜心都涼了,她攥緊拳頭,驚駭,憤怒一股腦湧過來,她從來沒吃過這種憋屈的虧,氣血上頭,她瞳孔縮緊,衝上去想拽西堯的領子。
“你說誰推你!你給我說清楚!”
西堯嚇得躲,薛凜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魏惜的手腕,製止她的動作,沉聲道:“魏惜,她可能傷了骨頭,現在不能亂動!”
魏惜力氣遠不如他,向後奮力扯了兩下手腕,沒扯動。
薛凜攥得很緊,似乎生怕她拉扯傷到西堯,她感覺到有力的指節壓著她的骨頭,痛感緩緩襲來。
但魏惜不習慣叫疼。
哪怕在最無助最艱難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也不是自怨自艾,而是自救。
她快速看向四周,去尋找攝像頭。
可惜,這裡枯枝枯葉交錯細密,平時沒人久呆,偏偏成了盲區,距離最近的攝像頭還是在食堂門口。
她又去捕捉可能經過的學生,但她在教室逗留太久了,這一路早就沒有同行的學生可以證明她的清白。
就算有,她也不可能立刻把那個人拉到薛凜麵前,解釋一切。
她隻能眼睛泛著紅,嗓音夾著委屈和沙啞,蒼白無力的跟薛凜說:“我剛過來,她已經摔了,我沒有推她,我完全沒有推她的理由!”
可這句話說完,不等薛凜給什麼反應,魏惜自己卻頓住了。
她沒有推西堯的理由嗎?
她和薛凜產生交集,好像就是從她砸西堯生日趴開始的。
在薛凜眼裡,她太有針對西堯的理由了,因為她最早就跟他承認過。
“是我砸的。”以及,“我喜歡你。”
動機,身體素質,作案時間,都充分。
魏惜胃裡翻江倒海,融化的布洛芬開始刺激脆弱的胃黏膜。
直到現在,她還一點東西都沒吃。
但生理的需求和高燒的折磨已經不算什麼了,她現在隻想薛凜能相信她。
薛凜一手扶著西堯,一手攥著魏惜。
他仰著頭,嘴唇有些發白,眼尾折出很深的痕跡,神情疲憊又隱忍,嗓音沉沉的:“魏惜,你冷靜一下!”
他知道她憤怒記仇的時候有多咄咄逼人和玉石俱焚,所以他不敢放開她,怕她衝動對西堯做什麼,將來沒法收場。
魏惜的發圈從頭發上滑落,長發披散開,在寒風裡淩亂的飄起,抽打在她不知是憤怒還是吹刮造成的薄紅的臉上。
她一個人,麵對他們三個,中間似乎有條涇渭分明的界限,讓她生出種沉重的孤獨感。
她動了動唇,卻擠不出一個字來。
冷靜嗎?
薛凜說的沒錯,她得冷靜。
她努力摒棄所有酸澀和委屈的情緒,強迫自己一點點冷靜下來。
頭重腳輕的感覺愈加強烈,她舌尖抵著上牙膛忍耐著。
情緒崩潰和儘情發泄隻會讓人看笑話,讓西堯達到目的。
薛凜此刻用力攥著她的手腕,就是因為她剛才過激的反應。
這毫無意義。
她必須思考,儘快找出能證明自己清白的線索,這樣才能解決問題,才能讓薛凜信任她,看清西堯的麵目。
救護車在這時趕到了。
薛凜終於鬆開她的手腕,深深看她一眼,然後說:“我先送她去醫院。”
魏惜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止。
情況緊急,薛凜沒空跟魏惜慢慢惜彆,他還有沈舒怡的囑托要負責。
他轉身上了救護車,車越開越遠,最後出了校園。
宋澤臣尷尬地站在那兒,手裡拎著燙手山芋一樣的梵克雅寶,擠出一絲強笑,試探性說:“魏......魏惜?”
他叫了一聲,卻見剛才還冷著一張臉的魏惜突然眉頭一蹙,躬腰扶著胃,拚命乾嘔起來。
宋澤臣嚇了一跳:“臥槽!你你你......怎麼了?”
還沒徹底消化的苦澀藥片,混合著胃酸從食管泛上來,魏惜感覺到了嗓子裡的灼熱,又難耐的劇烈咳嗽。
然後漱口,再吐,順氣,一通折騰下來,她僅剩的力氣也沒了。
急火攻心,高燒不退,四肢還冰涼發抖,真的好難受。
魏惜抬起手背,想擦擦唇邊的水痕,目光一落才發現,手腕內側,被薛凜攥出了明顯發紅的指痕。
原來他剛才用了這麼大力氣。
魏惜放下手,撐著膝蓋,虛弱地喘息著。
宋澤臣想拍拍她的背,但想到這是哥們兒的女朋友,他又縮了回去。
“那什麼......要不你先回宿舍吧,等西堯檢查結果出來再說。”
魏惜卻緩慢地支起身子,潮濕的眼睛定定望向西堯摔倒的地方,喃喃道:“不行,我必須證明自己的清白,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他誤會我。”
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裡,本就疲憊的大腦不得不繼續運轉,這一路的所有細節不斷在她腦海中回放,她努力捕捉那些被自己忽視的蛛絲馬跡。
其實西堯的謊言很拙劣,明顯就是臨時起意,根本沒經過精心策劃。
應該很好揭穿的。
沒有攝像頭,沒有路人,怎麼辦?
隻有時間差,隻有西堯受傷與她到來之前的時間差。
這段時間差是她未知的,那麼會有關鍵的突破點嗎?
霎時,魏惜腦海中響起車輪碾過水泥路麵的聲音。
那聲音並不擾人,隻是橡膠與地麵的碎石子的摩擦。
但幾乎每天都會在耳邊響起,很熟悉,很平常,很習慣,很安心。
因為學校裡停著很多車,教職工們都會在大批學生離校後,再開車回家。
他們的車駛離校園時,會經過西堯所在的位置,行車記錄儀會拍下那時的影像。
隻要有西堯摔倒之後,她出現之前出校的車,就可以證明她沒有推西堯了!
魏惜眼前一亮,心臟瘋狂跳了起來。
她咽了咽唾沫,撿起發圈,將頭發胡亂一綁,轉身朝門衛處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