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川第一次見到陸闔的時候,才是個什麼都不大懂的孩子。
但他還記得,自己一開始很喜歡那個漂亮得好像洋娃娃的小哥哥,但小哥哥顯然不喜歡他,對他和媽媽滿臉充滿著憎惡的漠然——小陸川那時還不太懂所謂“憎惡”,但他覺得據說是哥哥的男孩兒眼裡有利刃,與他對視的時候會被刺得生疼。
這個第一印象保留了許多許多年,陸川說不上來是什麼時候發生了改變——他高中的時候就去了國外留學,那之後與陸闔見麵越來越少。兄弟倆本就相看兩厭,這樣被分割開來,各自反而都自在些。
陸川一直是這麼以為的,他從不覺得陸闔會對自己有什麼痛恨之外的感情,反之亦然,後來他創立了星晝,陸闔仍是孜孜不倦地與他作對。雲城的上層圈子提起一聲陸家的兩兄弟,都是既豔羨又唏噓,暗搓搓感歎一句就陸子江那個人渣果然沒那麼好命攤上兩個這麼有本事的兒子,這不,越本事越能折騰,兄弟倆鬥得像生死敵,還不知道老爺子死了以後得怎麼鬨。
可他們都猜錯了。
夜已經深了,陸川站在窗邊,狠狠掐滅了一支煙。
他的眼睛裡布滿血絲,腳邊也散落著許多煙蒂——大多隻吸了兩口便被匆匆扔下,屋裡沒有開燈,黯淡的月光透過窗格,隻能隱隱照亮他臉上的一小部分。明暗之間,俊美的五官竟顯得有些詭異起來。
找不到……那個人在毫無道理地攪亂了他的內心之後,卻好像完全人間蒸發了,丟下了所有的一切,哪裡都找不到一點痕跡。
他現在就待在陸闔從前常住的房子裡——陸闔是真的什麼都沒帶走,他那天從洪川的總裁辦公室中離開,就像是一陣青煙那樣消失在了陽光下。陸川後來瘋了似的找他,卻隻找到了保存在辦公室抽屜裡的彆墅鑰匙,房子裡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改動,杯子裡甚至殘留著半杯咖啡,主人卻再也不見蹤影了。
陸闔的家布置得非常簡單,並不像想象中沒有人氣的冷冰冰,反倒隨處可見可愛的植物、充滿生活意味的小擺件、大堆大堆的書籍,和簡簡單單的日用品,你不難看出來,這裡的主人在認真地對待生活,小心翼翼地將這一隅天地深深隱藏在心裡。
陸闔永遠能在猝不及防的時候出乎他的意料,在他心底柔軟的地方釘上一記重擊。
陸川在這所房子裡待得越久,就找到了越多令人心驚的證據,他就好像一點點地重複著陸闔的生活,看著他獨自一人走著那條艱難的道路,拚命維持這個家的最後一點溫度,終究卻仍是眼睜睜地看著它散了。
這讓他心如刀割。
他多想就這麼一直呆在這兒,拚命抱住那人留下的最後一點氣息,欺騙自己並未失去。但不行——他失蹤的母親還生死不明,他必須得儘快前往A國,那是他必須要承擔的責任。
嗬……現在自己倒是不用懷疑陸闔與母親的失蹤有關了。
陸川自嘲地一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從小到大的記憶似乎變得模糊起來,反而是近來,陸闔冷淡又妍麗的眉眼變得愈發鮮明,他忍不住去想對方坐在窗邊——或許就在他現在同樣的位置——在陽光下看書或編程,他的嘴角會露出那種偶然窺得的溫軟的笑容嗎?他的眼睛會褪去冷漠,染上陽光燦金的色彩嗎?
最後陸川不得不絕望地承認,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他對陸闔的感情竟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了質,他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會對一天之前還以為的血親兄長產生這種念頭,卻又禁不住誘惑去想,他們並非是真正的兄弟,所以——會不會還有那麼一點機會?
他感覺自己這樣的想法很卑鄙。在知道陸闔做了什麼之後,在明白自己仗著莽撞無知,利用對方的心軟和愧疚,對他做了什麼之後,竟然還會生出這種奢望。
但他又怎麼能控製得了呢……現在陸川一閉上眼睛,就會想到那天醉醺醺地蜷在自己懷裡的陸闔,想到那個小貓一樣蹭著自己的胳膊,求他“不要走”的陸闔,想到陸闔喃喃地叫他“小川”,想到他眉宇間不知何時染上,便再去不掉的痛苦和羨慕。
他現在明白陸闔到底羨慕他什麼了。
我錯了……陸川想。
你能回來嗎?
……
陸闔使勁蹙了蹙眉頭,努力趕走腦海中驅之不去的眩暈感,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一直大喊大叫地試圖弄醒他的係統鬆了口氣,瞬間換了口氣:“我跟你說什麼來著?”
“嗯?”
“你徹底翻車了,”000把幸災樂禍發揮到了極致,“親愛的宿主,你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什麼?”
陸闔呆呆地躺在床上,好容易從一團黏稠雜亂的意識裡打撈起自己的腦子,一時半會兒卻仍是清醒不過來,恍恍惚惚地盯著高高的天花板,那樣子看上去難得有些真實的可憐。
000嘖了一聲,好心地暫時放過了他:“能動嘛?”
……動不了。
事實上,陸闔現在感覺控製舌頭說話都很費勁,他在恢複意識的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不對,可現在所在的身體到底是沒有經過任何訓練,而且最近還被他自己作得愈發瘦弱的普通人,一時半會兒根本擺脫不掉凶猛的藥力,四肢的神經和肌肉完全不聽使喚——這可不是單用意誌力就能克服過去的東西。
科技落後的時代連綁票手段都這麼簡單粗暴,不知道肌肉鬆弛劑用多了會對身體造成不可逆傷害的嗎?
陸闔在意識裡歎了口氣,不想再去感受糟心的身體狀況,乾脆整個人都退進了意識,精神體癱在意識空間裡,這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其實不用000說,他也知道自己這回是陰溝裡翻了船。
誰能想到殷澤那家夥瘋成這樣,不就是拒絕了他一次嘛,陸闔自忖也沒說任何重話,甚至還沒來得及把話說死,結果在舷梯上就開始頭暈目眩,他剛意識到不對想跑,就被粗暴地捂住口鼻拖進艙門,最後一點清醒的意識隻來得及看清空無一人的機艙。
大手筆,為了他這麼個新鮮出爐的窮光蛋還專門往民航機場調了架私人飛機來。
“這還得了,”陸闔又歎了口氣,感覺自己栽得十分冤枉,“現在的小年輕們都想什麼呢,告白失敗就策劃綁架——老天爺,我們從洪川到機場總共也沒走三個小時吧,他這行動速度很專業啊。”
000:“說明他準備這麼做很久了。”
陸闔百思不得其解:“他就那麼篤定我不會接受他?”
000:“可能是你的演技太精湛了吧。”
陸闔:“……你是在誇我沒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