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2 / 2)

張氏在一旁倚著椅背像在看樂子,懷裡揣了隻虎皮貓一下一下地撫著,一張嘴始終保持緊閉,哪怕清稚朝她擠眉弄眼了好一陣,也隻是意味深長地微笑,看著終究是不願意出賣丈夫。

“不忙,你先聽老夫說。”

“您說。”

“老夫選拔出了個才俊,名喚胡應嘉,沒過幾天他就來登門拜訪老夫,可巧了細聊之下老夫發覺他還是我們同鄉,他爹原來和老夫中了同榜進士,也有過一段交情,這你說巧不巧?”

顧清稚點頭附和:“巧。”

“這個人年輕,做的文章很有水平,我看他的言談也是不俗,談起國政來有理有據,且能看出他的正氣和報國之誌。”徐階有意停頓了片刻,雙手按住膝蓋身體前傾,“而且我問了,他還未成家。”

他話音一落,張氏懷裡的貓像是嚇著了,“噌”地跑了下來,一溜煙撤離了正廳。

顧清稚聽了前頭的還隻當是他在誇耀一個發掘出來的青年英才,越聽越覺不妙,到最後一句時已經是圖窮匕見,就差直接對著清稚說“你快去與他相相親”。

她嘴角不由得扯了扯:“所以您是想……”

“莫急,聽老夫講完。”徐階伸手止住她的話頭,自個兒繼續滔滔不絕,“這後生剛被朝廷任命為江西那邊的一方知縣,馬上就要去赴任,你也莫嫌官小——這剛中了進士不得先跑地方上曆練曆練?再說江西那可是個好地方,出了多少狀元榜眼,剛入朝就被抬舉到這文采駿馳之地,實在可謂是前途無限。還有一點,其人相貌舉止皆不錯,老夫曉得你瞧不上外貌不入眼的,給你選夫君自然是往俊了選。”

“可是外麵的人說,長輩認為是俊的,一般長得都不如何。”

“你這丫頭莫插科打諢!老夫的眼光能差麼?”

憋了許久的張氏出來解圍,勸慰清稚道:“這點你要相信你外祖父,那姓胡的確實不錯,包管你看了滿意。”

徐階接話:“明日他赴任之前會來辭彆老夫,也是答謝賞識之意,老夫會讓你出來見客人,給他瞧瞧你的點茶功夫,你們若是看對眼了,你的下半輩子可算是有了著落。”

張氏取過徐階適才摘下的西洋眼鏡,往鼻梁上一架,細細端詳著清稚,見她身上的素絨繡花襖領子有些舊,蹙眉指點道:“明兒莫穿這件衣裳了。”複又招手喚女侍,“上回做的那條緞織掐花對襟外衫給七娘拿來。”

“本是要在你生辰送你的,既然明日有用處,現在便給你了罷。你回去試試,瞧瞧上身了好不好看,若是好看明兒就穿這件。”張氏接過女侍取來的那套衣物,抖擻了展開來看,工藝精巧,摸著也暖和,深秋裡穿著剛好,眼中不覺漫上笑容。

徐階素日裡看清稚是樣樣都好,臨這事兒又覺得她哪哪不順眼,攥了把頜下的白須,半眯著昏花老眼:“記著打扮得鮮亮些!莫要有意往難看了妝飾,彆以為老夫不懂你的小心思!人家能不能瞧上你還不一定呢!”

顧清稚隻覺得外祖父今天說的所有話裡唯有最後一句是至理,剛好穩穩當當落進了耳中。

她忙不迭點頭應是,回答:“我猜他必定瞧不上我,咱們還是彆白忙活了吧?”

徐階偏頭不看她,全當她是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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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廳以一道刻著仇英山水圖的隔扇為擋,剛好能將顧清稚的身影遮個嚴嚴實實,透過那一格格小間隙,她能把前方正廳裡來的人儘收眼底。

不知過了多久,客人總算登門。

似是感應出外孫女戰戰兢兢的注視,徐階在應酬來人的同時,還不忘回首朝她所在處狠狠瞪了一眼。

顧清稚縮了縮脖子,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那胡應嘉確實生得不錯,眉目英俊,皮膚也很白淨,看來徐階在審美上和年輕人保持了出奇的一致。

而且他瞧上去態度也頗為恭謹,朝徐階說話時不斷拱手,垂眉斂目,兩人論及如何治理一方也是侃侃而談,而徐階也是頻頻展顏,平日不苟言笑的他今日唇角牽了好幾回,看來這人深得他的喜愛。

“此去宜春縣,你最好能做出一番政績來,老夫聽得那邊絲織業進來不是很景氣,前年猶可,去年直接降了三成產量,你去好好探查探查究竟是個什麼情況。”徐階道。

“晚輩在領到任職詔書前就已經關注此問題,聽聞那邊並無什麼天災,種蠶量比之以往也是有增無減,按理說不該出現這局麵,許是大戶們囤積居奇,有意少報了產出數量,暗地裡打算趁景況不好的年份裡賣出,多賺些銀兩也未可知。”

“這可是殺頭的罪過,但也未必不可能。”

“正是,因此晚輩此去必定查個水落石出,斷不能容留那些大戶們偷奸耍滑,匿下朝廷的銀兩。”

徐階撫須:“你若是能查出實情便是大功一件,以後調回京城也好憑此功績向上升一級,於國於你都是有利。但你能這樣公忠體國也是不易,老夫遍觀你這一代,沒幾個能像你一般做實事的,誇誇其談者倒是充斥朝中。”

“能得老師這句評語,晚輩何德何能!”胡應嘉按捺心中喜悅,連忙起身施禮,“晚輩定然不辜負您的厚望,上報國家體恤,下安一縣子民,您隻管安心便是了。”

徐階半掩住下頜輕咳幾聲,灰黑的眼睛朝隔扇背後一瞥,他昨日已和清稚相約,一旦做出這個舉動,便是外孫女從隔扇後麵出來的時候。

見了約定暗號,清稚縱然不是很情願,事到如今,也隻能抱著滿足老人心願的念頭,風擺柳枝般地走出,嫋嫋屈身,向這姓胡的青年男子盈盈行個禮,聲音也比往常細了不少:“小女來給胡大人奉茶。”

徐階見學生麵露惑色,介紹道:“此乃老夫的外孫女,素聞你精於茶道,是下過足功夫的,可否來指點指點這丫頭的點茶本事?”

一語終了,胡應嘉仍是不解其意。

徐閣老詩禮傳家,對家中小輩管束甚嚴,今兒怎麼把一個女眷喚出來奉茶?

又見這姑娘長相靈透,頓時渾身一凜。

他一時震驚之下剛想起身回禮,庭中倏而又有一位客人到訪,耳旁響起徐階熱情的叫喚:“張太嶽來了?快坐快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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