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 / 2)

雖是無甚空閒,張氏臉上的笑容卻沒停歇過,徐瑛乃她少子,心裡自然是偏疼些,這娶新婦更是被她記掛了多年。如今夙願得償,能娶那在聖上麵前極為得臉的陸家的女兒,早已是被京中貴婦們奉為佳話。

隻是徐階向來低調處世,亦是如此告誡家人,張氏便極少在眾人之前露麵,也沒多少人知道她內心得意,每晚無事就拉著外孫女閒聊,美其名曰監督其女紅之學。

顧清稚每晚回來還要受這女紅之苦,被迫給未過門的小舅母織一條大紅小衣,張氏素來將女紅當做是一件樂事,因此絲毫未覺得外孫女在受罪,反而一麵盯著她做活,另一顆心還忙著撥算珠核對迎親所花費的賬本。

“如何了?”本是安靜地各做各事,張氏忽地要檢查進度。

“……不怎麼樣。”清稚漫不經心答。

張氏不信,將她膝頭的活計拿過來,隻一眼,便忍不住叫苦:“老天爺,怎麼做的活!”

“我以為你給病人穴位紮針那麼準,做這事不應該更了得麼?”張氏眯著眼拈起織了一大半的緞麵,借著燭火細看顧清稚的針腳,眉頭不由得壓低,嫌棄道,“我本想著這若是喚外頭裁縫娘子來做,或許不能稱心,便喚了你來,不想竟是更加憊懶,早知如此,還不如多出點錢托彆人做。”

見燭火微弱搖曳,似有消失之象,張氏喊了人來添支蠟燭,把清稚視線照亮。

顧清稚左耳進右耳出,張氏再如何數落,她也隻是“嗯”一聲隨口應答著,畢竟心裡藏了一樁難了之事,一時很難凝住神思。

張氏見她態度不佳,本就賬本算不清,心中愈發添堵:“你這丫頭,平日裡叫你多習些女紅,一個姑娘家連這都做不好,還有什麼是能做的!”

顧清稚一聽外祖母動了怒,心知得罪了老人擔待不起,忙抬頭朝她甜甜一笑,飛速起身湊近前給她腿上按摩:“您這是生氣了?”

張氏一看她純真笑臉,小手這裡捏捏那裡揉揉,頓時心裡再煩悶也撒不出了,鼻腔裡出了口氣,唇角一撇:“活計做不成,倒是會討人喜歡。”

“可不是,”顧清稚接話,“就是因為不夠能乾,才想著這些歪門邪道的。”

“你這丫頭……”張氏笑著數落,這時聽得外頭更漏響聲。

“什麼時辰了?”她喚老仆來問。

老仆答:“三更了,夫人是要入睡了麼?”

張氏隨口道:“都這麼晚了,璠兒怎的還在宮裡不回來,也不喚人捎個口信。”

“許是舅舅陪著外祖父做公務呢。”清稚說。

內閣大學士政事繁忙,時常要加班到深夜,因此為了便於皇上時刻能找人來議事,幾個大學士都在宮裡有直廬,事多時便住在那裡。

近日為了倭寇侵擾,內閣便格外忙了些,徐階已經連日住在直廬中不回府,張氏雖心裡擔憂也不好表露,不過今日就連徐璠這個時辰也沒歸家,這不得不讓她心生疑慮了。

“璠兒若是不回來也該讓人帶信不是?”她越想,心頭的憂思越甚,想到嚴嵩與自家夫君麵和心不和,終有一日對徐家不利,驀地坐不住了,撐著清稚的手背晃悠悠站起。

“去,把老大媳婦叫來。”

徐璠娘子範氏被一行人擁過來時,顯然也是急了,滿頭的釵環未褪,看著也是並未入睡,一見張氏便喊:“媳婦正要來尋您呢!母親,我家官人怎的還不回來,莫非是宮裡出了什麼事?”

“休要胡說,這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你就急成這樣,哪有大戶人家的媳婦像你這般不穩重的,教下人看去了都要笑話。”張氏斥道。

她見範氏身邊圍了一群仆婦,眉頭不禁蹙起:“你們都退下,我有話要和大娘子商議。”

範氏咬唇,藏在袖中的手心發著冷汗,一句話也不敢吭聲了。

這時,外麵派去探聽消息的徐阿四急匆匆走來,麵色發白,一見張氏便跌手:“夫人,老爺……和大郎被扣留在直廬裡了!那外頭圍了好多錦衣衛,老奴進不去啊!”

“官人——”範氏頓時氣血攻心,一頭栽倒在地。

張氏隨丈夫沉浮多年,終要比這不經事的媳婦穩重百倍,隻是一雙枯樹皮的手不住地抖著,眼底沁淚,顫悠悠道:“管家,你且把二郎三郎都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