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 / 2)

然而她想著自己在暗處,他在明處,並無甚好怕的,於是大了膽子,雙眸小心翼翼地流轉,逐漸迫近他的麵容。

不想,目光再次相遇,灼得像簇了團火,耳旁聽得他向外祖母回答:“張某以為,隻要那三位義士嚴刑拷打下仍不肯招供老師名字,老師便可全身而退。”

聲音沉穩,並不見半分顫意。

張氏聞言,不禁麵帶急色:“那先生認為……”

不待她問罷,張居正頷首。

“先生為何如此篤定?”

“徐閣老選中的人,從來不會辜負他的心意。”

語畢,張居正唇畔微嗬,又道:“更何況,陸炳陸大人與老師是姻親,其既然統領錦衣衛,必將一力保全三位義士,令錦衣衛僚屬手下留情,三人不會傷及性命,隻是這番苦痛……是在所難免。”

張氏聞言,心中一悲,歎道:“也是為難了那三個年輕人,這一腔熱血不要平白負了才好。”

但她又想起一事,眉間又起了汗,追問他:“隻是那陸大人與嚴嵩亦是姻親,這嚴嵩要致我家大人於死地,他又如何願意保住大人?”

她如此相問,張居正似是了然於心,並未思索,便迅速應道:“老夫人有所不知,當年嚴嵩親信趙文華戰敗,為了脫罪,上書歸責於李默,而那李默正是陸大人恩師,如此便是將手伸向了陸家,陸大人如何能饒得了嚴嵩?他兩人如今雖是姻親,這所謂兒女婚姻不過乃權術之策罷了,麵和心不和之事於我大明當朝還少有麼?”

聽著他這一番穩妥分析,那兩個舅舅無不看得呆了,一時隻知點頭應是,不知從何回話。

張氏眉頭終是平緩,然不見丈夫與長子回來,心仍未定,懸於心口沉重難安。

張居正看出她心有顧慮,以微笑寬解:“老夫人儘管放心,有張某在,您大可高枕無憂。夜深如此,老夫人還是回房休息為好,隻待明日一早,最遲食時,徐閣老與您的大郎便可回府。”

他雖年輕,但這股深沉氣度總能教人心頭安穩,有了他作保證,張氏麵色亦是紓解許多,扶著桌案欲起身,左右女侍忙來扶住。

她誠懇地端詳著這個丈夫最鐘愛的學生,目光儘是感激:“有勞張先生深夜前來,老身實在慚愧,深更大半夜還要擾了張先生休息。你若不嫌徐府鄙陋,不妨就此住下,明日老身派人送你回去。”

張居正推辭,躬身作彆:“老師之事即張某之事,何來打擾一再者張某住處離此地並不遠,宿在外邊也終究不太習慣,因此老夫人請恕張某無禮,隻能就此告辭了。”

顧清稚站在隔扇後,看著他背影從視線裡隱去,冷不丁卻被張氏一語亂了神思:“還得虧你腦子轉得快,想得到叫他來。”

她看向外祖母,臉上堆笑:“上回您不是說張先生是外祖父門生裡頭最聰明的嗎?這不還是把您的每一句話聽進耳朵裡了。”

“又來哄騙老婆子。”張氏攏了攏身上袍子,遣人送她回去睡覺,抬眼瞥了天色,皺眉道,“你也快回去睡吧,這天上都是黑雲,估摸著一會兒又要下雨了。”

顧清稚聞言色變,又望了天邊一眼,臉上生了驚訝,卻仍是乖乖聽話,向她行了個禮,隨即跟在那女侍身後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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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暗沉,幾抹大片墨雲遮掩住本就不明的月色,又聞得涼風驟起,忽地吹落枝頭黃葉滿地。

張居正行至半途,發覺天象不妙,因出門匆忙,手邊並無一避雨用具,放眼望去,見道邊一家早已閉了店的酒肆屋簷寬敞,足以容納下數人,於是當即躲那屋簷下避雨。

果然,隻片刻功夫,已有星點雨滴垂落。

倏而,竟成了大氣象,伴著風鳴之聲,滂沱大雨傾蓋而下。

今日……竟甚是不巧。

但他素來是隨遇而安的性子,難得碰上這樁意外也無甚好抱怨,當下心神俱凝,思索起這日的事來。

隻是朦朧雨簾之後,他竟瞧見了一道纖長身影走來。

他以為是眼花,但再三望去,確有一女子形貌的路人經過。

但那來人並非路過,而是在行至他數丈之外時,忽而立定,他心中生疑,卻見那把油紙鋪就的傘悄然掀起,自下而上,逐漸露出顧清稚那張素白臉容,正笑意盈盈地注視著他。

“顧……顧姑娘?”張居正驚得呆了,一時竟不知說些甚麼。

“我來給張先生送傘。”顧清稚含著那抹笑,走進他避雨的這道屋簷,收起手中的傘,目光卻視著遠處雨幕,“我猜到張先生為了不驚動嚴閣老,再加上深夜京中禁嚴,必定是步行來的,大雨匆促,您應該也沒帶上雨具,我這便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