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2 / 2)

他娓娓道來,見清稚陷入沉思的雙目驟然閃過亮光,似是得了點撥,然想起一事,腦袋複又垂了下去:“那妾也能如此脫離夫家麼?”

“那便要依情況。若她是平民自由身,自然可以,若是奴籍則不可。按大明律,若是賣身於主家為婢,則其為主家財產,若主人不放,生世皆困於其家。這是我朝法度,非人力所能改變。”

清稚頓時泄了氣,眉目間染上失望:“她正是家生子。”

張居正見她遺憾如此,心底那股不忍驟起,促他問道:“那姑娘可是你的友人?”

“正是。”

張居正不禁思忖,須臾,似是想出一個法子,先問她:“那主家是做甚麼的?”

“商人,城南賣布匹的。”

“這卻是更好辦了。“張居正牽唇,“大明商人少有偷奸耍滑之輩,若要追查起來十個裡還不知能不能有兩個是清白乾淨的,這稅早匿了何止千萬兩銀子。既然那主家不情願,用真金白銀贖那姑娘出來也是難題,那便不妨以此為把柄,要挾他交出賣身契,如此或許能解脫她出來。”

“還真有!”顧清稚欠身朝他行了個禮,臉上笑容並不掩飾,“感謝張先生提醒,我一時糊塗,隻想著如何離婚,忘了還有這一茬!”

語畢,笑容一斂,她話鋒又是一轉:“隻是我擔心那商人惱羞成怒,恐要挾不成,反而對那姑娘不利,因此我得想個穩妥之法助她拿到那賣身契。”

張居正沉吟:“那姑娘可有親眷在側?”

“有,她的老父親跟著在府裡做管事,雖是軟弱,卻也是個心疼她的。”

“那可分兩條路,一麵讓她跟那主家提條件,一麵寫了告發的狀子讓老父遞去官府,以此威脅主家放人,若強行扣押,那邊老父即立刻報官。待拿到賣身契後,迅速離開京城,再不要出現於此地,否則那主人狠下心來殺人滅口,又是前功儘棄。”

他溫聲言罷,顧清稚不禁由衷誇他:“張先生不愧是在朝裡和嚴閣老周旋也能全身而退的,怪不得連他也奈何不得您,那姑娘若能解脫,功勞也得有您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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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落了場大雨,清晨起來塵泥的氣息拂滿道中,行人絡繹走過,腳步聲混著車馬滾過地磚的響動。

張居謙開了門,見兄長已經披衣起來,正從房內緩步走出,眉頭一皺:“哥不晚些再起麼?昨晚你可是折騰到了五更才回,這會兒才剛過了卯時,再說今日休沐不用上朝,你還是再休息休息,莫把身子累壞了。”

張居正不以為意,喚了人來端上早膳,張居謙卻道:“我都已經吃過了,早給兄長備好了,一碗粥和豆湯,搭著兩條煎鮮魚吃,味道可是絕佳。”

他瞥了弟弟一眼,一麵就著端來的盆淨手:“你今日怎麼起這麼早?”

“早吧?”張居謙得意道,眉頭一挑,“往日裡都是你比我先起,今日可是我拔了頭籌。”

張居正沒理他,取了銀箸細品那盤鮮魚。

居謙見兄長如此冷淡,眉頭一耷:“其實今日是徐元灝約我去聽宮門外開講的心學,還跟我說他的小楷已得了大成,他姐姐顧七娘一直誇他有進步,還說要順便看看我練的文徵明楷法。我這不就早起寫了一份,晌午過後去找他們兩個,免得徐元灝一個勁兒地吹他多有才華。”

“那把你的給我瞧瞧。”張居正從容用完早膳,接過幼弟送來的習字帖,才翻了一頁,眉間便不覺蹙緊。

張居謙膽戰心驚地觀察他的神情,窺得他麵色不佳,不免汗流浹背,顫著聲道:“這是……不行?”

張居正若有若無的目光投來,似是睨他。

良久,唇畔一扯:“你說呢?”

張居謙差點就要跪下伏法,心一橫:“我覺著……挺好的,至少比徐元顥的好。連他那狗爬的字都能大言不慚自誇鬆江王羲之,那我豈不是江陵王獻之了?”

“不對,那我豈不是成了他兒子了。”張居謙話出了口才發覺平白矮了一個輩分,剛欲改口,卻被長兄的一道淩厲眼風喝止,訥訥地抿了抿唇,自覺垂首。

然而長兄並未多言,一語不發,回身走向書房,隻把他一人晾在門口吹冷風。

足足等到午後,張居正方推開門,從書房走出,手裡攜了卷猶帶墨香的字帖。

“公子昨日沒睡好,還要這般辛苦做學問麼?”乳娘謝氏見他眼底似有紅血絲交錯,抬手時修長如竹的指尖儘是纏繞的墨痕,不免一陣心疼。

他不以為意:“非是做學問,替居謙做功課罷了。”

喚來幼弟,張居正將這字帖放於他手中,淡淡道:“顧姑娘以為你是個有學識的,若真把你的交予她過目,你這十年的書也是白念了。”

張居謙睜大雙目,難以置信地接過這還有餘溫的筆跡:“所以方才哥忙了一上午就是為了替我代筆?”

謝氏隻覺張居正待幼弟未免有些過於操勞,她自幼看著他長大,心裡一根弦向來偏著這位張家長子,又不曾聽清他二人說話,當下眼角不禁含淚,拿袖子揾了把:“這外人都說長兄如父,公子這份苦心連老身都感動,小少爺如何能不上進?”

老婦人又轉向居謙數落:“你看你兄長公務如此繁忙,還要操心你的學業,你還不快收起遊樂的心思,把頭腦用在科舉仕途上才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