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2)

本朝心學自王陽明開創時起,便一直在民間興盛。

朝廷對此也並未實施打壓,武英殿大學士徐階更是受心學影響甚深,不遺餘力予以推廣,今日便是請了王陽明弟子聶豹、程文德等人在靈濟宮講學,以開民智。

由於心學傳播甚眾,不少士大夫、太學生甚至是識兩個字的平民百姓都要來聽講,還有的隻是來討個熱鬨,非得來瞻仰瞻仰王先生弟子的風采。

西四牌樓的鬨市向來喧囂,今日更是人聲鼎沸,麵館裡早坐滿了客人,一圈圈繞著麵條剛出鍋的熱氣。

張居謙向小二叫了碗豬肝牛肉麵放蔥,轉頭卻發覺店裡的位置哪還有空的,一點縫隙也找不著。

小二見他為難,忙端了張小桌擱門外,又給他拿了個小凳子:“這位哥兒,您就坐外頭罷,也省得裡麵悶。”

張居謙點頭,隨遇而安地坐了,待麵到了,便低頭專心用他的午膳。

今日的豬肝格外香了些,他正埋頭之際,忽地麵湯裡頭被人擲了塊燒餅。

驚異抬頭,卻是顧清稚和她表弟徐元顥經過,兩個人正立在他桌前頗有興致地看著他吃一碗麵。

“……七娘?”他不由得吃了一驚,忙要行個禮卻被按住,聽得顧清稚笑道:“燒餅浸在湯裡才好吃,送你一塊。”

徐元顥亦嘻嘻地笑:“我付的錢。”

張居謙本還吃得正香,聞言燒餅離了牙,做勢道:“我才不稀罕吃你的東西。”

徐元顥眼一挑:“怎的?功課不如我就這般眼熱?”

張居謙哼一聲,掏出袖中藏著的字帖,展開來呈給顧清稚過目:“七娘你看看,是不是比元灝寫得好?”

徐元顥笑道:“還要獻醜?技不如人,臉皮還如此之——”

瞥了一眼,餘下的那個字倏地吞回肚子裡。

他大吃一驚,雙目難以置信地端詳著一起讀書的小夥伴:“……何時偷練了?”

不獨他一個如此驚歎,顧清稚也看得瞳孔發圓,姐弟兩個無不目光震驚,坐他身側齊齊地打量他。

然而徐元顥不信:“這決然不是你寫的,你寫不出來。”

張居謙臉一紅,嘴硬道:“不是我寫的還會是誰?你看這個墨才剛乾透,誰有這個閒工夫幫我寫?”

“似乎也是。”徐元顥忖度了會兒,分析道,“你身邊人就你哥哥讀書最多,但他終日忙得很,以他的性子也懶得為這點小事兒替你代筆。”

他這分析似乎頗有道理,卻把張居謙聽得心底冷汗直出,再加上顧清稚一雙眼似笑非笑地視著手中字帖,他甚至懷疑她早發現了端倪。

忙撇開話題:“今兒個來聽心學,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

徐元灝抬眼看日影:“早呢,多少也得半個時辰後開始,我祖父還沒從宮裡回來,主持的沒來,怎麼開場?”

他又瞟了眼張居謙:“你兄長來不來?”

後者搖頭:“我瞧著不好說,剛又被王世貞先生叫過去,說什麼品評做詩的。”

“還真是風雅人,難怪張先生和王大人關係好,原是有著共同話題,兩個都會做詩。要我們兩個憋半天都做不出,玩蹴鞠倒能湊一起比一比。”

“你這倒是說的實話。”張居謙承認,偏偏還要擺他一道,“所以我著實不知道你來聽心學開講的意義為何。”

徐元顥瞪他:“我是聽不懂,你又能懂了?”

“我也不懂。”顧清稚聽著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回嘴,終是忍不住,“我隻知一句心學至理,知行合一,秉著這一條就夠了。”

“我也隻懂這一句。”徐元顥訕訕,甩了甩腕,清理了掌間燒餅餘留的碎屑,“那可是陽明先生的畢生絕學,又有多少人能參透?我一看那些書就困,哪裡及得上評話有趣?”

張居謙難得點頭以表附和,轉頭複問顧清稚:“顧七娘覺得陽明先生是什麼樣的人?都是活在這世間的人,獨他就能思索出這麼深奧的道理。”

“聖人。”她不假思索地答,“本朝開國來的第一位聖人。”

張居謙頓時來了興致,追問:“那顧七娘能不能說說,您覺得本朝還有誰能稱聖人?”

“於謙於少保。”顧清稚繼續不假思索回答。

“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張居謙手中的箸往桌上一敲,表明其讚成之心,又豪情壯誌地發表心中所願,“我也想當這樣的人。但王守仁先生的思想文章我是斷然想不出的,那我就要建立一番如於少保一般守衛大明的功業,我也要學他扶大廈於將傾的本事。”

“小聲些。”顧清稚擰了把他的手臂,低語提醒他,一雙眼眸小心掃過四周,見沒人注意到這邊,方放下心來。

徐元顥兩眼一翻:“你剛才說什麼大明將傾的,我可是都聽見了,候著吧,今兒錦衣衛就要上你家門去逮你。”

張居謙自知失言,然話已經出口無法收回,自嘲道:“往後不說便是。還好哥哥不在,否則起碼得麵壁思過三天。”

顧清稚對他的尷尬不以為意,反而揚唇笑道:“張先生隻會罰你考上明年鄉試,落第了再麵個十天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