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在洛城是有頭有臉的門第, 即便林不彧身處分家,但地位同樣尊貴。
且行凶人的意圖指向性太過明顯,金銀財寶分文不取, 顯然是為了報複, 再加上林不彧本人是一位浪蕩公子,平日裡話鋒犀利, 行事乖張, 不知道在無形中樹裡了多少敵人。
這下林不彧怕了, 連哭帶喊地讓隨從輪流背著自己狂奔回了洛城, 一邊呼痛一邊還高聲嚷嚷道:“這筆賬給我算到林四的頭上!本大爺這一趟可是為了她跑的!”
原來, 林不彧雖然是個花花公子,但說話還是比較算數的, 當初他私自將雲安當的典當物拿走獻給了寧王,之後林不羨帶著雲安專程到分家府上討要說法, 雙方約定在年關之前, 林不彧要將雲安的“家傳之寶”給討要回來。
林不彧左拖右拖, 可一向縱情山水的林威今年似乎沒有什麼出門的跡象, 再加上林不彧聽說南林府很寵愛雲安這個女婿,權衡之下隻好硬著頭皮上路。
正好趕上太子薨逝,各路皇親國戚均奉旨入京奔喪,林不彧是個聰明人, 他深諳在這個節骨眼上,即便是寧王也要低調一些,不會太為難他。至於寧王會不會秋後算賬, 那就是宗門的事情了, 和他林不彧無關。
於是林不彧專門走了一趟林府, 從林不羨的私庫裡, 毫不客氣地挑選了八件奇珍異寶,分彆是:翡翠白菜,一套由芙蓉石打造貔貅、紅珊瑚桂樹、出自前朝大家之手的《十二景圖》、還有四件番邦的舶來品。
這幾件,幾乎是林不羨私庫裡最名貴的寶物,它象征了林府宗門的煊赫,也證明了林四小姐在宗門究竟有多麼得寵,當然也能看出林不彧對這件事有多麼的怨念。
在林不彧拿這幾樣東西的時候,連林府專門鎮守私庫,見慣了奇珍異寶的管家,都心疼地直吸氣,幾次報到林不羨那兒去,後者卻隻是說:“告訴從堂三少爺,隻要能兌現承諾,府庫中的寶物,予取予求。”
林不彧聽到林不羨的話,更加確定了雲安在林府中的地位,不再心存僥幸,可是……
林不彧帶著如此珍寶出門,行凶者卻一件不取,隻打斷了他的腿,這怎麼能不讓林不彧害怕呢?
林不彧被打的消息很快傳開了,由於林不彧在公堂上胡言亂語,坐鎮府衙大堂的鐘蕭廷還光明正大地將林不羨宣到了堂上。
對此,林不羨萬般無奈,多虧雲安留了一盒那個東西給她,塗在臉上蒼白無比,才算蒙混過關。
……
另一邊,雲安走在京城的街上,不僅感歎:不愧是天子腳下,即便是守製期中蕭索了幾分,依舊比洛城繁華不少。
京城的氣溫更低,不少人都披上了素色鶴氅,街道上的人雖然不少,卻無不身著素服,頭戴孝帶,很安靜,連駐□□談的人都很少,雲安心道:京都百姓,政治覺悟不是一般的高。
雲安搓了搓發涼的手,環顧四周看到了一家成衣鋪,走了進去。
店內,掌櫃的正立在櫃台後麵撥弄著算盤,夥計則拿著雞毛撣子撣著衣服上的灰塵,看到有人進來店小二迎了上來,躬身作禮卻並無笑容:“客官,您需要點兒什麼?”
雲安看著將表情管理做到極致的店小二和掌櫃,腦海中閃過的卻是《狂人日記》中的內容,從前接觸“封建禮教”,隻是書本上的四個字,到底是怎樣的存在,雲安也想不全麵,如今有機會置身其中,才明白,不過是:“吃人”二字罷了。
雲安聽說,薨逝的太子除了“敦厚仁孝”之外,在民間沒有留下任何名聲,而且這四個字還是朝廷給的。
試問:一位先天不足,深居簡出的儲君,一對社稷無功,二在民間也沒有做什麼實事兒,憑什麼接受全國百姓的哀悼?
這些雲安也隻敢在心裡想想罷了,如今的雲安也是不得不低頭的局中人了。
“天冷了,我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成衣。”
店小二打量了一下雲安的裝束,說道:“這位爺可需小的推薦?”
“請。”
店小二拿出杆子在架子上扒拉了幾下,鉤下一套白錦緞做麵,白狐狸毛做裡的鶴氅,說道:“爺,您看這套衣服如何?樣式最新,顏色合適,也適合您的身量。”
乍一看這件鶴氅除了顏色素了些外,其餘都是極好的。
雲安翻開鶴氅看了看,發現鶴氅內裡,竟隻有領子一圈是純白色的狐狸毛,身體部位是黃白相間的雜毛。
雲安突然覺得有些可樂,原來這裡的人也講求麵子工程。
本來雲安是不太在乎的,能禦寒即可,但一想到自己出門在外,衣食住行皆是林府的門麵,總不能穿的太寒酸。
這就好比某個豪門的女婿,出席重要場合卻穿了一身高仿一樣,這要是傳到林不羨的耳朵裡,想也知道她精彩的表情。
雲安捂著嘴笑了一會兒,還挺期待的。
惡趣味歸惡趣味,雲安可不想給林不羨丟人,於是對店小二說道:“這件鶴氅的裡子怎麼是雜毛的?有沒有好一些的?”
店小二又看了看雲安,低聲道:“客官恕罪,這件隻是眼下最流行的款式,客官想要的那一種也是有的,您移步這邊。”
店小二請雲安進了裡間,這間屋子的麵積和外麵差不多,不過牆上掛的衣服卻連外麵的一半都不到,其中還有大半的衣服被套上了純白色的罩子,有兩件鶴氅並排放在一起,一黑一白。
“這兩件我看看。”
“好嘞。”
這兩件鶴氅一件是由黑狐背毛做麵,絨毛做裡,外表光亮水滑,內裡柔軟溫暖。
另外一件是另一種白色的錦緞做麵,內裡是清一色的白狐毛。
兩件鶴氅的觸感都好極了。
可惜兩件都是男款,不然把白色的那一件送給亦溪……雲安心想。
出來這一趟總要給林家的人都帶些禮物,相比較而言雲安更喜歡黑色的那件,但白色的送給林威不太合適,隻能把黑色的留給他了。
“挺不錯的,白色的我穿上,黑色的那件替我包起來。”雲安淡淡道。
店小二有些意外,問道:“客官兩件都要?”
“嗯,對。”
成衣鋪的掌櫃的掀開門簾走了進來,說道:“客官,實不相瞞,這兩件衣服是某位大爺在年初就定下的,從收集材料到成衣用了八個月的時間,隻是……您也知道,現在這個情況,那位大爺賠了訂金說不要了,如此小店才能留下兩件。隻是這價格……”
“多少?”
“白色的那件兩千兩,黑色的那件三千兩,這已經是抵扣了那位大爺預付的定金以後的價錢了。”
“包起來。”
雲安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從懷中摸出一遝適才在京城林氏錢莊取的銀票,抽出五張麵額千兩的遞給了掌櫃的。
“通廣錢莊的本票,你看看。”
……
掌櫃的核對完銀票,什麼都沒說便掀開簾子出去了,片刻功夫手上端著一個托盤又回來了。
掀開遮布,隻見托盤上放著一雙鞋子。
“您能一下買走兩件,真是幫了小店的大忙了,鶴氅這種東西,每年隻能穿幾個月,過了季又要放一年,到了明年怕是就沒人要了。小的看客官您還穿著單靴,這裡有雙前幾日剛做好的棉靴,尺碼和客官正合適,還望客官賞臉笑納。”
雲安謝過掌櫃,坐到小二搬過的椅子上,一試鞋子居然正合適,不僅讚道:“大小正合適,穿起來也很舒服,謝謝。”
“客官喜歡就好。”
“老板,我想給我家娘子也帶幾件衣服回去,你這裡有沒有合適的?”
“聽客官口音,不像京城人士,客官家鄉何處?”
“隴東洛城。”
“哦,偏南一些,倒也合適。”掌櫃的喃喃道。
掌櫃的思索良久,給店小二使了個眼色,後者顛顛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店鋪內竟暗了下來,掌櫃的點起了蠟燭一邊說道:“客官恕罪,眼下這個節骨眼,小人也要小心一些,要不是客官幫小店解決了大麻煩又非京城人士,小的也不敢輕信的。”
店小二跑回來,說道:“掌櫃的,門已經鎖好了,擋板也上了。”
掌櫃的點了點頭,吩咐道:“扯下來吧,給這位爺看看。”
“是!”
店小二一一將牆上掛著的一部分衣服,上麵的罩著素色套子扯了下來,都是女款的衣裳,且顏色豔麗。
雲安看花了眼。
掌櫃的說道:“客官您來看看這件,同樣是今年年初定下的,這件衣服的顏色太豔,即便是過了守製期京城也沒幾個人敢穿,洛城偏南,過了年關才適合穿上大氅,年節這麼一衝,守製也該過了,客官若是能看得上,便買了去吧,真真是難得的好東西呢。”
掌櫃的指了指掛在東牆正中間的那件紅色的鶴氅,雲安的看著這件衣裳腦海中已經閃過了林不羨穿上它的樣子,林不羨的膚色偏白,紅色很襯她。
而且正如掌櫃的所言,年關一衝,守製之氣不散也得散了,那時候洛城剛冷下來,林不羨穿正合適。
“爺,您看。這件鶴氅的外料是番邦的舶來品,名曰:羽紗。光潔如絲,卻要比綢緞抗皺,裡頭和您買的那身白色的鶴氅一樣,都是白狐毛的,不過這件更珍貴一些,用的是白狐頸下那一簇最細膩的絨毛。”
掌櫃的一邊說揣摩著雲安的神色,補了一句:“巧的是,這件鶴氅所用的白狐毛,和您那件用的,是同一批白狐身上不同的部位。”
“就是它了!”雲安心頭一動,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
掌櫃的笑眯了眼,一臉的了然,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雲安腰間的玉佩。
“客官,這件羽紗白狐氅更名貴些,價格麼……”
“多少。”
“抵扣掉那位夫人給的定銀也要五千兩。”
“包起來。”
“是。”
……
買到了好東西,雲安興致大好,關於這兩件鶴氅的材料之說,甭管掌櫃的是哄自己買東西才這麼說,還是確有其事,掌櫃的的目的都達到了,雲安的確心生歡喜,準備把給林母買的東西也在這家店進行了。
雲安環顧一周,在一眾豔色衣裳中看到了一抹獨特的色彩,是一種碧色,比翡翠更深,卻比墨綠要淺,而且通體還泛著一種奇特的光澤。
雲安走到那件褂子前,問道:“這件衣裳是什麼料子做的?”
“客官真是好眼力,這件叫鴛鴦裘,是用鴛鴦頭頂那一簇翠碧絨毛製成的。”
雲安的腦海中閃過在時光島上看到的一本古籍。關於這類衣服,藍星上有個比較統一的名字:鴨頭裘。
那本書叫《聞見瓣香錄》丁集中,有這樣一段記載:“鴨頭裘,熟鴨頭綠毛皮縫為裘,翠光閃爍,豔麗異常,達官多為馬褂,於馬上衣之,遇雨不濡,但不暖,外耀而已。”
可惜這件褂子,在這個時節送給林母顯然不合適,雲安搖了搖頭,自顧自地說道:“外耀而已。”
聽到雲安一針見血的評價,掌櫃的頗感意外,說道:“客官竟是行家,這件衣服在這個時節穿的確有些不合適了,不過春秋穿上它即便是外出也不怕露水和雨水,做工也是頂好的,若客官瞧得上,價錢好商量。”
“多少?”
“一千八百兩。”
雲安記得在藍星的首度博物院裡有一件類似的藏品,名叫鳧靨裘。不過由於年代問題,不如這件這般豔麗了。
沒想到博物館裡陳列的珍寶,在這個星球的這個時代,其價值還不如一件皮毛大衣。
雲安決定把它收藏起來,如果……自己還能回到藍星的話,捐出去也是不錯的。
“包起來吧。”
“好嘞!”
雲安又看了看,很可惜這裡並沒有適合林母的衣服,她穿上了屬於自己的那件純白色的鶴氅,剩下的請掌櫃的幫忙包好。
打包的時候夥計用了三層布,將衣服裹的密不透風,雲安謝過二人,提著包裹出了成衣鋪。
提著東西不方便再逛,雲安隻得往客棧走去,雲安剛離開沒多久,掌櫃的便再次進了裡間。
取出紙筆將適才所發生的一切均寫到了紙上,核對了幾遍確定沒有遺漏才將信裝到了信封裡,拿過適才為雲安照亮的燭台封了蠟,吹熄了蠟燭。
“德子!”
“掌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