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常館裡這些人,能留下的實在不多, 多數都要外放出去從地方官做起。要說大家肯定都想留, 送禮走人情也是為了能留下, 這樣官途更順。本來幾位能做主的翰林官已經默契的定了幾個人,衛成他們看得很重的散館考核其實就跟走過場似的, 像他們這種沒出身沒背景的,再有本事都難留下。
沒想到的是乾元帝會橫插一杠, 他提筆圈下三個, 讓本就不夠分的名額更不夠分。
大家心裡門清, 有人要陷入收了重禮卻辦不成事的窘境。
試想,能備下重禮並且在你家辦席時堂堂正正送來的, 能是普通出身?要是開始就婉拒掉,人家興許隻會罵一句,轉身還能走其他門路。你禮也收了,拖這麼久,眼看都要考核現在說事情不成, 哪怕把當日收下來的重禮悉數退掉, 也一樣是得罪人。
有人去嘗試過。
那邊也是望門富戶官宦人家,說什麼就算生了變故, 名額壓縮, 哪怕隻取一個, 也得給我家的留下。說得沒這麼強硬, 意思就是這樣。
留在翰林院是走捷徑, 外放出去等於繞個大圈, 這些出身好門第高不用出去撈錢的,誰願意外放?
這麼一來,事情就棘手了。
翰林院內部一度爭得特彆凶,打破頭都要搶那兩個名額,平常關係不錯的同僚吵得都快沒法見麵了,就有人說,不然去個人給皇上諫言,讓皇上知道他點這三個並不是最好的,讓他們搶去名額對其他人太不公平,請皇上三思。
提出這個說法的人自己心裡都沒底,他們想到這可能招來兩種結果:要麼皇上聽進去了,同意根據散館考核的成績公正取人;要麼皇上一意孤行,到禦前諫言的恐怕要吃排頭。
“總得試一試吧,我也想知道皇上憑什麼點這三人。”
“那誰去?”
“一起去嗎?法不責眾嘛。”
聚一起的人多,他們膽子都大了不少,當真進宮去求見了皇上,說得倒是委婉客氣,說不是很懂為什麼選中這三人,想請皇上明示。又說自古以來都是看散館考核的成績取人,提前內定對其他人不公平,翰林院乃是至清至廉之所,這種事,實在難以接受。
在官場上混的時間長了,睜眼說瞎話也不會心虛,就像這會兒,一個個的言辭振振,乾元帝氣笑了。
他盯著麵前這群人,過好一會兒才從旁邊取出一本折子,抬手就砸在帶頭那人身上。
“知道這是什麼?”
“臣等不知。”
“那就撿起來看看。”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有人彎腰將折子撿了起來。撿起來展開看清楚上麵寫的什麼,幾人心中大駭,腿一軟噗通跪了下來。
乾元帝本來坐在禦案之後,這會兒他站起來了,他放慢腳步走到這幾人旁邊,居高臨下說:“你們說翰林院是至清至廉之所,說要公正,要憑散館考核的成績取士,這就是所謂的公正?……說話啊,這就是所謂的公正?朕圈人的時候就在想會不會有人厚臉皮來問,結果還真來了,一來一群,來得好,來得真好。你們想知道朕憑什麼圈這三個,就憑他們立身正做人清白知道要留在翰林院得憑本事沒使那些齷齪手段。你們要朕相信這三人不行,真正出色的是這些走門路送禮的,這些既然那麼出色,還走什麼門路?什麼禮?”
乾元帝就站在那兒等他們解釋。
這些人都嚇破膽了,起初壓根沒人開口,過會兒才有人說那是生辰賀禮。
皇帝剛才還是一字一句慢慢在說,聽到這句辯解,他火氣陡然上來,問你區區一個翰林學士到底多大體麵?過個生辰收禮比皇帝還多。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臣一時糊塗!”
“臣該死!”
幾人抖得跟篩糠似的,他們前額貼地不停認錯,說這就退禮,退禮,一定公正取士,請皇上高抬貴手饒一回。乾元帝的確不能給翰林院直接來個大清洗,他厲聲警告了一番,說再有下次絕不姑息,罰思過半月,罰一年俸祿,事情才算揭過。
之前要這些人退禮,就跟要他們命一樣,又心疼,又怕得罪人。
被皇帝訓過之後,誰也顧不上那麼許多,回頭就把收那些重禮全退了回去,還說都是為了你,你害死我了。
宮裡的動靜要傳出來總需要時間,這時候送禮那些人還不知道禦書房上演這出,他們一方麵頭疼一方麵莫名其妙。過個一天半天,那動靜傳開,庶常館裡那些高門出身的懵了。
官場上走禮不是尋常事?往前每屆都是這樣,全是內定,怎麼偏這屆被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