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成沒在鄉裡歇,去薑家看過之後就帶妻兒回了縣裡,祭拜衛家祖先的事被安排在後麵一日,照說好的這晚他們還是歇在衛大家。
他們來得快去得也快,卻給村裡留下許多話題,以前沒見著人都能吹噓,如今見著了,看他們夫妻比預想中還要風光體麵,縣太爺到他跟前都隻配躬身提鞋……又有人感歎起來,早知衛成有今日,當初就該把自家姑娘許給他。如他這麼有本事還愛重結發妻子的男人,普天之下再難找出第二個。
“你說嫁,他就會娶?你恐怕太小看衛三,薑氏能進他家門可不單單是因為彆人都不許嫁,隻她家許,還是衛三自個兒看上的。”
男人家是這樣,他看得上便覺得千好萬好,哪怕人家勸說薑氏自幼喪母,由後娘養大,娶妻不合適選這種,還是要挑個四角俱全的……
你瞧著四角俱全那些,叫他看來就不入眼。
“你也彆小看了薑氏,大官太太不是誰都能做,你真以為同彆家夫人走動,進宮陪皇後娘娘說話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還有她那個兒子,沒聽人吹噓過,走出來看著比歲數相差不多的登科像樣多了,閒聊的時候聽她說,衛煊五歲就進宮去給皇子做過伴讀。”
“還有這事?我咋的沒聽見?”
“你可能不在跟前,臘梅嬸子還問了,問他真的給皇子做過伴讀?那怎麼不做了?薑氏說他鋸嘴葫蘆一個,話少,人家皇子嫌悶,換了個活潑的頂他。”
“那是像了衛老頭,衛老頭話就很少。”
“衛三以前話也不多,最早見著誰都不過打聲招呼,從不多說什麼,有時間就讀書去了。”
“往常稀裡糊塗過著日子,見著他們夫妻之後恍然發現都十幾年了,衛三上京的時候還是個嫩生生的小夥子,現在是頂天立地的大人了。他大兒子都十三,再過幾年也該考科舉了。”
“時間過得真快,太快了。”
“……”
他回來一趟,帶回來的談資能讓鄉親們說很久,村裡鄉親是乾說,親戚們多少得了些禮,等人走後關上門陸續拆出來看了。輕重都有,左右是個心意,但凡家裡有讀書人的,衛成還贈了字,寫的不外乎是勸人勤學明德守正篤實的字句,給衛二家提了十個字,很簡單十個字:
[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這是句古諺,衛成很喜歡這句,練字的時候就很愛寫,每當身心疲憊的時候,就想起這句話。
人要有成就,就得刻苦用功,安於享樂難成大器。
衛二夫妻將卷軸拉開竟然沒看明白,虎娃和登科也過去看了,他倆倒是認字兒,卻不太明白自家三叔的意思。
虎娃指著念了一遍,念完聽李氏問他這是怎麼個說法?有啥門道?
虎娃不好意思低下頭,說不知道。
“又不知道,你跟老秀才讀那麼多年,讓你寫書你說不成,寫書不成也就罷了,連這幾個字你也看不明白?我那些年給你交的束脩是白交了?”
“我本來也不會讀書,又荒了這麼多年……娘我想休息了,明天不是還要去祭拜祖宗?”
虎娃說著就要去打涼水洗臉洗腳,他先出去,李氏隨後跟登科說了幾句,問他怎麼沒主動上前去同三叔說話?“學問上的事你問他啊!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正是好機會,跟他說你想讀書,想去府學想去國子監,想考舉人進士,想當大官……正該說的時候你怎麼不說呢?”
登科低著頭,過會兒才說他不敢。
“那是你親叔叔,你怕什麼?”
“我就是不敢,我怕他。”
二房這幾個孩子養得都不是太好,巧兒就不說了,這姑娘剛出生時李氏還挺稀罕,後來心思全放在兒子身上也沒顧得上,現在被輕忽得厲害。折桂還小,暫且不說,回到虎娃和登科身上。
虎娃的問題是他不聰明,還有點太聽話,用村裡人的說法是愚孝。
登科也有問題,問題在於從小被護得太好,他從來沒獨立做過什麼事,遇上任何問題都去找娘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李氏幾乎把所有的精力全用在他身上,還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還想著當初婆母不就這樣?也是隻上心老三,不怎麼愛管他們,老三就在婆母的關心嗬護之下成材了……她心想自己能做得更好,能把什麼都準備好,讓登科心無雜念隻管讀書。
這麼教了八/九年,出問題了,遇上事登科不會想我該怎麼辦,想的是回家找娘。
他當然不敢同衛成開口,光看著他心裡就慫,恨不得往親娘身後躲。
李氏還在教他,讓他明天選個人多的時候跟他叔叔開口,說想去好學堂讀書。
登科搖頭。
“你這孩子今天怎麼回事?怎麼不聽話呢?娘還能害你?是為你好,隻要你叔叔點個頭,隨便就能把你弄去那些好學堂裡,再不用困在村裡麵。你學學毛蛋,學學薑家那個,多說幾句中聽的,你叔一高興就同意了。”
“娘我不想去城裡的好學堂,我就在村裡。”
李氏一巴掌落他身上:“胡說什麼?”
“反正我不想去城裡,村學挺好的。”
“好什麼好?你看衛煊,他在京城讀的書,現在字全都會認,已經學到四書五經了,你跟他差不多大,你才學到哪兒???你就比他笨嗎?你不笨,你比你哥當初好多了,還不是鄉下秀才教得不好耽誤了你!”
登科胳膊上挨了一下,正揉著,就聽他娘說:“明天記得跟你叔提,聽到沒有?聽娘的話,回頭給你做新衣裳弄好吃的。”
看他娘已經決定了,沒有絲毫準備讓步的意思,今兒個他不點頭這事就過不去。登科沒法子,點了點頭。
李氏這才進灶屋去燒了熱水,兌上給登科洗漱。待登科歇下,她臉垮下來:“我就不明白,毛蛋那麼亂來老三跟他親,包括薑家人都能靠得上去怎麼我們就靠不上?咋說我都是做嫂子的,薑氏對我愛理不理,隻說到虎娃的親事才多講了幾句,那還是老太太叮囑的。”
衛二郎剛才在簷下蹲了很久,才回屋裡,說:“那話也沒說錯,虎娃的親事該提上日程了。要是聰明有本事的拖兩年不打緊,他拖著到後麵更不好說。”
李氏小聲抱怨:“現在也不好說啊?不然你說相誰家的?”
“陳家那邊好像有個歲數差不多的?”
“哪個陳家?”
“大嫂娘家。”
李氏臉又黑了很多:“你看大嫂那德行,她家專出潑婦,娶回來不是氣我?……陳氏女你都看得上,那還不如說我娘家侄女,是小一點,先定下過兩年再結也沒有什麼。”
衛二郎想了想,說:“虎娃那性子,隻怕我們以後不中用了他立不起來,娶個潑辣的也好。明兒個祭拜祖宗大嫂也要回來,你跟她提提看?”
家裡大事總還是男人說了算的,衛二郎拍了版,李氏哪怕不高興,還是把這事放心上了。第二天,老大老三又來,李氏就把陳氏拉到一旁,委婉的提了一句,問她娘家是不是有幾個侄女?
侄女肯定有啊,她娘家兄弟的兒女歲數差不多的有好幾個,陳氏一皺眉:“咋突然問起這個?”
“三弟妹不是說了嗎?娘很著急我們虎娃的親事,讓趕緊相看……”
陳氏臉色一變:“弟妹你看上我娘家侄女了?看上哪個?”
李氏回想了一番,說:“我看荷花不錯。”
陳氏壓根沒打算把娘家侄女往火坑裡推,她順著問了一句,結果李氏還真敢說:“荷花啊……我回頭給你問問?二弟妹你也知道,我住縣裡,真不清楚我哥我嫂子是怎麼想的。”
陳氏沒表現得很明顯,李氏也聽出她不樂意了,皺眉說:“你幫著勸勸,虎娃這孩子也是你看著長大的,十裡八鄉再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這麼踏實的人,他以後肯定對媳婦兒好,能過好日子。”
“話是這麼說,我也不過是荷花她姑,做不了主。”讓陳氏說,虎娃是不錯,要是沒這個偏到咯吱窩的偏心眼娘肯嫁給他的多了去了,何愁說不上親?
簡單說了幾句之後,陳氏又走回薑蜜身邊。
看她嘴裡念念有詞,薑蜜問道:“怎麼了嗎?”
陳氏跟她咬耳朵,把這事提了一嘴。薑蜜上京太早,她走的時候荷花才是個三四歲大的小姑娘,可能見過,但沒印象。她問:“大嫂你這個侄女怎麼樣?要真不錯,這門親倒是可以結。”
“真不錯我才不敢做這個媒,弟妹咱們一家人,二房是什麼情況你清楚,我擔心什麼你該知道。”
薑蜜眼神示意她往旁邊站站,低聲說:“我跟老爺南下淮安,後麵幾年多數時間都在那頭,合計著總要個管家幫忙跑腿辦事。從外麵找人我放心不下,虎娃那性子看著還成,人實在,不是偷奸耍滑的,交代他做什麼能給辦妥,用他我能放心……左右我們老爺已經是堂堂二品官,哪怕虎娃處事不夠圓滑,也不擔心得罪誰,總是人家趕著來奉承我們。”
不去看陳氏滿臉驚詫,薑蜜又說:“虎娃這孩子,不跟他爹娘隔開恐怕真就廢了,我做嬸嬸的總是想撈他一把,他跟我們走,以後每年送封信送些東西回來就是,我們在淮安他跟著跑腿辦事,等任滿調回京城,同樣有合適他的活計。大嫂你想想,你們荷花要真不錯,就定下來,等以後喜事辦了她也跟著一道去淮安給虎娃管錢替他操持生活,以後還能跟著上京,不說大富大貴,不比困村裡強?”
這麼說的確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