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燈一路都氣咻咻的,這類事在他心裡是荒謬絕倫的,比起害怕,他更多感到震驚,尚未把此事歸納到情與色乃至欲之上,他一路上隻顧著嘀嘀咕咕死變態。
他當然也沒有忘記感謝身旁的葛東晨,於是他左罵一聲“死變態!”,右謝一聲“東晨哥”,渾然沒發現平日愛笑愛說話的葛東晨沉默、凝固、沉思。
馬車在顧小燈一路不重樣的罵聲裡悠悠回了顧家,悠悠行到廣澤書院門口,顧小燈直待下馬時才發現自己崴了一隻腳,許是跑下樓梯時整出的歪腳脖子。
下人見狀要上前來背人,葛東晨抬手讓人走遠,自己上前去:“到我背上來。”
顧小燈直擺手:“不用了,我單腿也是能蹦的。”
“你真當你是小兔子麼?”葛東晨認真地抹了把他發頂,“先前你喝醉那夜我便背過你了。今晚這頓夜宴讓你受了不小的驚,我和雲霽都有過錯,就讓我彌補你一下吧。”
“這又不是東晨哥你們的錯,誰知道長洛的死變態這麼防不勝防、這麼可惡!”
顧小燈又啊呸起來,葛東晨聽了片刻,走來直接把他托到背上去了。
顧小燈嚇得晃了兩下,隻得伸手去圈住他的脖子,兩隻手拍拍他肩膀:“東晨哥,我挺重的,不行還是讓我自個走吧?”
“不用,你跟隻貓崽子差不多,我力氣又比你大得多。”葛東晨顛了他兩下,走路穩穩當當,“怎麼到這時才發現腳崴了?方才回來的路上,你都沒發現腳丫子犯疼嗎?”
“沒什麼感覺……”顧小燈被顛得隻能靠到他肩頸處去,貼近了鼻子聳聳,“東晨哥,你領子上有股香味,有點好聞。”
葛東晨笑了起來:“聞著覺得熟悉麼?”
這話可真是明晃晃的提醒,不久前的廂房裡點著的就是這股香。
但顧小燈的注意力總是在些奇妙的地方:“東晨哥,你心跳好快,是不是我太重費你勁了?”
葛東晨靜了靜:“……很快麼?”
顧小燈伸出二指摁到他脖子上的脈搏,咿了一聲:“真的快!你生病了嗎?”
葛東晨有些頭痛,背上貼著熱烘烘的小傻子,他什麼都不用做,隻是存在著就讓人轉輾反側。他克製著繼續營造相安無事的太平,但舌尖不動聲色地刮過犬齒,驚濤駭浪地覺得饑餓。
“沒有,也許是今晚喝了酒。”葛東晨笑了笑,餓得發綠的眼睛盯著腳下的每一個步伐,儘量風輕雲淡地說話,“對不起,今晚沒選好地方,害得你在燭夢樓落下陰影,下次再出去時,我們去更周全的地方玩。”
顧小燈現在回到了顧家,心裡的安全感湧上來,豪氣道:“地方是好地方,隻是有幾個敗類罷了,燭夢樓挺好的,下次要是大家再去那兒玩也可以的,要是有機會再去,我就找個厲害人,要是能遇到那死變態,我就讓厲害人去教訓!”
葛東晨又舔了舔犬齒,忍住切齒:“找瑾玉嗎?”
顧小燈原本沒想到
他的好兄弟,如此一聽,順勢點頭:“對!找他陪著,他還有花燼那隻海東青大鳥,安全感滿滿的。”
葛東晨心裡大約倒仰了十幾回,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能酸成這樣——就像關雲霽也不明白怎麼能那麼酸他葛東晨。
就因為他親了顧小燈。
就因為顧瑾玉親過顧小燈。
葛東晨頭一次把自己惹躁了。
顧小燈還在嘀嘀咕咕,設想倘若今夜顧瑾玉在,他這位好兄弟能怎麼大顯神通地給他撐腰,怎麼大快人心地替他收拾一雙死變態。
葛東晨磨著犬齒,幾乎想脫口而出自己就是變態之一他待如何,但顧小燈嘀咕完就頭一歪靠在他肩上,“啊”地打了長長一聲哈欠,真就像隻亮完指甲就舉著爪子躺倒的貓崽。
葛東晨的躁沒由來地散了七八,不覺放慢了腳步,小心穩妥地背著他穿過月光斑駁的長亭,抬眼望一眼夜空,才發覺原來夜色已這樣深了。
他忽然很希望顧小燈在他背上睡去。現在身邊沒有一個虎視眈眈的關雲霽,他可以背他回自己的屋舍,照料與看守他。不會亂做什麼,隻是在這個小蠢貨睡著的時候,好好地把他看個仔細。
要看得仔仔細細,看一看他屢屢讓人方寸大亂的臉。
但顧小燈沒睡著,打完哈欠後感謝他的“幫助”,不知道是心理過於強大,還是腦子過於缺弦,都這樣了,還是輕快得像陣風。
葛東晨不明白這陣風為什麼不往自己身上吹拂。他想問顧小燈為什麼總是躲著他,但又不必問。
這個問題隻要存在,他就能給自己的發癲找一連串借口。
他背著顧小燈回到他的住處,顧小燈那兩個貼身的下人見到他已經不再驚訝,都能默契地退到一邊。
他把顧小燈放下,察看他的脖頸,牙印雖深但沒破皮,關雲霽又傲又慫,到底不敢怎麼弄。他又蹲下去看他腳踝,剛想上手,顧小燈的手就按在他發頂上,犯淘氣似地把他推開。
他抬眼看到他澄淨的笑眼:“東晨哥,謝謝你啦,已經很晚了,你不用管我了,不如儘早回去休息,你明天應該也有事要忙吧?”
葛東晨看了他片刻,輕笑著點頭:“好,我和你再說會話就走。”
又趕我。
“說什麼?”
葛東晨仍單膝蹲在他麵前,故作思考了一會:“小燈,你有沒有想過,冒犯你的不是陌生人,而是今晚一同出去的人?”
顧小燈又咿了起來,表情相當生動:“不至於吧東晨哥,雖然有些同窗存了壞心,但他們也不至於是變態,大家又都是糙裡糙氣的臭小子……啊除了蘇公子。”
葛東晨心裡嗬嗬。
“臭小子之間吵吵鬨鬨、摔摔打打再正常不過了,可是這個,”顧小燈指指自己的嘴巴,“這個就不正常了吧!換做是我,我是絕不會想到為了捉弄誰而去這麼犧牲自己的。”
葛東晨舌尖抵過犬齒,笑了:“世上還是壞人多的。如果學堂裡的人都有不正常的一
麵呢?”
顧小燈的眼神太單純,他無從說起。
他自己也沒想到顧小燈的處境會進展成現在這樣。誠然起初是他存著讓他不好過的壞心▊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威脅其他人一同排擠他。那時他想要顧小燈低頭,向他低頭,向長洛低頭,撤下臉上的天真笑容,熄掉眼裡的無畏光芒。
他在軍營裡長大,軍營是封閉集體,這一套他見過不少次。
但書院不是軍營,顧小燈也不低頭。
這座書院塞滿權貴子弟,沒有一個是心思輕的,少年人初長,躁欲衝動的萌發又不可避免,加之所處的環境充斥著頗為強烈的地位等級權力劃分,一個模糊的“潛規則”已經悄悄盛行了——我可以用初長成的男性力量以及身份地位帶來的權力去欺負人,能被我欺負的,一是力量看起來比我弱,二是身份地位比我低。
顧小燈正契合了這兩點。地位最低,身形最纖細,看起來反抗不了任何人。
要命的是他還長得好,容貌出挑得格格不入,既有類於女子的可愛憨態,也有男兒普遍有的粗糙莽態,一股“玩不壞”的結實感。他雖也姓顧,但和顧家那五個正統的公子小姐相比,壓根是五個天一個地,還有葛東晨最初就拋出的敵意更讓他孤立無援。
他們便準備儘情去玩他了。
假山那一夜,是集體玩他的試探,是水到渠成的升級欺淩。
不低頭的顧小燈玩起來隻會更有趣味。性越烈,玩越歡。
等葛東晨醒過神來時,他便已經趁著顧小燈酒醉時偷吻,他也已經在這個躁動的集體裡了。
他和關雲霽可以輕而易舉地煽動眾人對顧小燈的排擠,卻難以全麵壓製眾人的躁動。
因著他們兩人連自己都壓製不住。
顧小燈懵懵懂懂地看著他,摸著下巴疑惑地湊近過來:“東晨哥,你壓根不是在問,你說得好篤定。那我順著你說的走,假如學堂裡的那麼多貴胄公子哥都有不正常的一麵……啊除了蘇公子。”
葛東晨:“……”
“假如今晚那兩個變態真是學堂裡的人,那你覺得我該怎麼辦好?”顧小燈揚了揚拳頭,“揪出他們,寫封告狀信寄給他們位高權重的爹娘,讓他們自己家教訓他們?”
葛東晨笑起來,捂住眼睛笑得停不下來。
顧小燈沒轍,跟著他笑,戳戳他捂住眼睛的大手:“這麼做沒用嗎?”
“對你有用吧。”葛東晨笑得肩膀微顫,“你不必先想著整治其他公子哥,你先想想誰會給你撐腰。你若是把被輕薄的事上報顧家,你覺得顧王爺和王妃是會為了你大動乾戈地整頓書院,把眾權貴之子鬨得下不來台,還是會把你單個拎出來訓斥一番?”
顧小燈怔住。
“你就坐在最後一排,一個無父無母寄人籬下的小呆子,眾人給你臉時叫你一聲表公子,不給時都叫你什麼呢?”
“‘小賤胚’、‘田舍奴’。”
還有私底下戲稱的勾欄才用的“小兔郎”。
“你大可繼續和其他人硬扛,但單薄如你,遲早會有扛不住眾惡的一天。”葛東晨沒有開玩笑,“要麼你去央求顧王爺和王妃,儘快離開廣澤書院,要麼你在書院找個能給你庇護的。?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顧小燈呆呆地伸手去捂後頸的牙印,想起晚上被第二個死變態掐住時,他在後頸摸到的那隻手,分明也是少年人的手。
如果真如葛東晨所說,今夜那麼欺負他的是周圍的同窗……
“咿咿咿!”顧小燈的臉扭曲起來,失去了表情管理……哦,他向來就沒有表情管理的。
葛東晨仍舊半蹲在他麵前,絲毫不介意顧小燈坐在椅子上比他高位,見顧小燈這副乖貓崽見到壞狗種的生動表情隻覺好笑。
顧小燈小臉皺巴巴地憑空甩手,像是在甩什麼看不見的臟東西一樣:“東晨哥,謝謝你跟我說這些,我和你們長大的地方不一樣,也許你是對的,謝謝你提醒我。”
葛東晨笑了笑,沒有再多廢話,起身便轉身欲走:“那你讓下人來照料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東晨哥!”
葛東晨側身,心裡浮起隱約的期待。如果顧小燈此時央求他,或者央求關雲霽來做他的庇護,他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除了他們,就隻剩蘇明雅。
但蘇明雅隻會看戲賞玩,他不會管他的。
“今晚的事你能不說出去麼?”顧小燈摸摸後腦勺,“我相信東晨哥你的為人,不會把我的糗事宣揚出去的,但我在馬車上時口不擇言地說了句傻話,就是我和瑾玉那個……還請保密保密!”
顧小燈合手朝葛東晨拜佛似地狂拜。
葛東晨:“……”
原來是特意提醒,彆把他和顧瑾玉的初吻說出去。
初吻。
初吻。
葛東晨深吸一口氣,笑眯眯道:“那是自然的。”
應承完便扭頭陰鬱地走了。
顧小燈目送他離去,不多時奉恩就來了,看他腳踝傷勢,預備伺候他洗漱。
“不急不急。”顧小燈擺擺手,抻抻腳,“我的腳其實沒大礙,睡覺前我自己揉揉就行了,不用給我上藥的。”
畢竟他是個藥人,普通藥物對他沒有作用,何苦浪費。
“奉恩,我想先問你個事。”顧小燈錘錘自己的大腿,一臉認真的探討知識神色,“排除特殊救人的情況,你說,一個陌生男的,親另外一個男的嘴巴,這代表什麼?”
奉恩依舊溫和:“非情即欲,依男子劣性來看,大多為欲。”
顧小燈小臉又皺起來,又咿又呃。
奉恩什麼也沒多問,隻是順勢說道:“公子要學一學麼?”
“學什麼?”
“男子歡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