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齒清晰,捋得明白,歪頭看向眼前的顧瑾玉:“但你身有汙點,世人皆知你和我互換了身份,你站得越高,越會有人攻訐你並非顧氏血脈、卻搶占顧氏權勢。我原本以為這是皇家為了鉗製你放出來的,可是長姐說,身份這事是你自己放出去的,為什麼?”
顧瑾玉背過他五本山卿見聞錄,思及那句創巨痛深的“森卿與我雲泥之彆”,現在想起還是會心絞:“不為你正名……對你不公平。”
顧小燈捏捏耳垂,一臉匪夷所思:“你怎麼突然要為我鳴不平?這對當時的你明明不是有利的。我自十二歲進顧家,生身父母便決
心掩蓋這事,我們的身份是定住的,連你當初也是這麼對我說的。”
顧瑾玉臉上血色消失:“……”
他想穿越回去毒啞自己。
顧小燈像小狐狸犬一樣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比劃一隻手掌,示意磨刀霍霍:“你愚弄了我整整五年,耍我這麼久,看我蒙在鼓裡還對你信任滿滿的樣子,你最初隻怕是得意洋洋的,你這陰暗崽種。”
顧瑾玉急忙要爭辯,顧小燈那磨刀霍霍的手便橫劈到他側頸去,一下下砍菜似的,哼道:“你總有理由。好,顧瑾玉,那你也給我個理由,你為什麼這樣病態地懷念我?你看起來實在是有病,我總覺得我的‘死’又被你利用了。在你心裡,‘死’了之後的我是什麼?”
顧瑾玉一動不動地任他以手劈砍,口乾舌燥,戰戰兢兢。
內心有個強烈的直覺在警告,還不到時候,不能突然朝他告白,他一定會被嚇走的。
……一邊被嚇跑,一邊氣得脫鞋回頭砸他、嘰裡呱啦怒罵他的那種。
好在這“危急時分”,門外闖來了一個過了這麼多年依舊一驚一乍的楞頭青祝留。
“主子!主子!我把顧家的暗衛翻查了一通,沒找到泄露消息的叛徒啊?這是個怎麼回事?我實在是想不通!”
祝留大驚小怪、大呼小叫地用輕功閃進來,輕飄飄地掠過火爐,一片灰燼都沒有沾身和踩踏到,等他看到掛彩狼狽的顧瑾玉正像條狗似的蹲著,臉上的肌肉登時生動豐富地抽動著。
顧小燈把問題擱下,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來人。
他與祝留見過的次數屈指可數,印象最深的還是多年前顧瑾玉落水,緊隨而來的祝留猴急毛躁,那時他覺得這對祝氏兄弟反差大得很,為兄的祝彌是冷鐵疙瘩,為弟的則是燒火棍子。
七年過去,祝彌由冷變熱,祝留倒是沒多大變化,還是從眼神便能看出來一股較為清澈的簡單。
看見顧小燈,祝留也是眼角抽動,就差把震驚兩個字刻在腦門上了:“山卿公子,您好您好,多年不見,我主子甚是想念,您可算是回來了,再不回來我主子就要跳河去和屈原搶粽子吃了。”
顧小燈:“咿!怎麼說得這麼怪!肉麻到惡心!想吃粽子就自己包啊!”
顧瑾玉:“……”
他拚命朝祝留使眼色,一瞬冷臉:“說正事。”
顧小燈捏著自己皺巴巴的鼻子,齜著一口齊整的好牙:“我需要避讓一下嗎?”
“不用不用,你坐著就好,本就是該讓你知道的。”顧瑾玉繼續蹲著,兩隻手抓住了顧小燈坐著的椅子腿。
祝留見狀,臉部肌肉的抽動越發滑稽,摳摳腳趾才回話:“那我說得詳細些。就是,山卿公子您乍然回來的事,本來是嚴令禁止外泄,好好封鎖在顧家之內的,但那姓葛的混血狗雜種不知怎的,竟然知道了這一消息。是以我方才緊急徹查了顧家的所有暗衛,這些人都是我或者主子一手訓練出來的,都是極~~為可靠的自家人,我也沒搞懂,他們怎麼會
將您的消息泄露出去的。”
顧小燈揉揉後頸:“也是,我掉進水裡掉了七年的事,要是往外傳,世人會不會把我當做妖孽呢?”
“不會。”顧瑾玉攥著椅子腿斬釘截鐵,“你放心。”
顧小燈感覺到他身上的氣場驟然變化,骨碌碌的眼睛又在打量他。
顧瑾玉側首看祝留:“把這批暗衛全部撤下來,讓他們調頭去查葛東晨的娘,你再派另外的人盯住這批暗衛。近來南境異族不太老實,葛東晨來年十有八九要被調遣到南境去,他近來接觸南境殘族的動作大了些,他生母的那支族人會用蠱,中原對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不夠了解,你修書到你師門霜刃閣去,那裡或許有足夠的記載。”
祝留頓時安定了:“知道了!”
顧瑾玉又問:“你們把葛東晨趕走了沒有?大好的除夕日子,不要留這雜種在這裡敗興。”
祝留鼻孔噴氣,忿忿然道:“他不走!醫師看了他的傷勢,就那條腿嚴重些,他就扯皮,借口說自己的一條腿被主子你打骨裂了,拒絕趕客,死皮賴臉地要留在顧家一同過除夕,還把上門來找他的部下打發了。”
顧小燈在一旁聽著,眉頭聳了聳。
葛東晨真如他所說的那樣,混了這麼些年,把自己混成了一方大佬,還是無家可歸,還是喜歡待在其他人家裡打秋風。
顧瑾玉聽到祝留彙報這些話,一隻手鬆開了椅子腿,拳頭嘎吱嘎吱響,磨著後槽牙恨恨道:“我去把他宰了。”
顧小燈倒是淡定,興許是把滿屋子的蘇明雅的畫都撕掉、燒掉之後,加之和顧瑾玉捋了七年大變,他心裡舒坦了不少,連帶著氣色紅潤、眼睛明亮起來。
他悄摸摸地惹顧瑾玉的不痛快:“哦,看他走路的時候就瞧出來了,確實是骨裂,確實是顧瑾玉不對。”
他說兩句便讓顧瑾玉的氣焰消失,轉而委屈地抬頭看他:“小燈,那是他擅闖顧家該有的懲戒,他還冒犯了你,一條腿算什麼,打死他都不為過。”
“怎麼又動不動就提打打打的?你怎麼又陰暗又凶險的。再者跟死變態瘋子有什麼好計較的?他就是塊狗皮膏藥,越粘越甩不掉。”
顧小燈環著手毫不客氣地說著,葛東晨在他這的外號一瞬間從昔年的牛皮糖掉落到了狗皮膏藥,嫌棄可見一斑。
他起身去門外招小配,呼哧呼哧地把大狗抱起來:“總而言之,你們隨意,我帶小配回學舍去,你這個偷窺狂,也不要到我跟前來討嫌,這個年我自己過,和小配過,或者跟長姐過。”
“那不成。”顧瑾玉連忙亦步亦趨地跟到顧小燈身後去,“小燈,你不是答應了我麼?今年你我一起守歲的,我……”
顧小燈莫名其妙,當即打斷他:“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了?”
顧瑾玉還想辯解,緊接著意識到了什麼,一瞬臉色蒼白。
他明白了。
顧小燈明明回來了,但他的幻覺沒有好。
他竟然還會在不經意間,把自己幻覺中的幻象,和活生生的顧小燈混淆。
現實裡的顧小燈當然一點也不想和他守歲,更不會喜歡他,是他自己心中的妄念在作祟。
他明明心知肚明,卻還會在不經意間自欺欺人。
顧小燈瞅了瞅他,捏起懷裡小配的一隻爪子:“小配,你快勸你爹去找個好醫師,不然哪天他犯起病來,沒準連你的飯都搶著吃。”
小配花容失色:“汪!”
顧小燈搖搖頭,抱好狗轉身走了:“偷窺狂禁止進入學舍哦。”
顧瑾玉隻得跟到門口處,扒著門不敢再跟上去,隻望眼欲穿地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手指簡直要把門摳爛。
祝留十年如一日地關心這位主子的身心健康,閃到門邊出餿主意:“主子,一看你就是慫,要不我替你把話挑明了?”
“你再敢多嘴,我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給小配當豬頭肉啃。”顧瑾玉麵無表情,“你懂個什麼。”
祝留拍拍胸脯:“是是是,我這個桃花頂頂厲害的還不如你這個光棍懂,你繼續琢磨吧,我知道的,當個光棍也很好的。”
顧瑾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