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1 / 2)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12150 字 2個月前

戌時黃昏時分,日落而雪下。

顧小燈回了學舍,先是趴在窗前默默無聲地盤算來年的打算,海東青和牧羊犬總鬨人撒嬌,他便去撕肉乾,輪流喂圍在腳邊撒嬌的小配和倒吊到窗台下的花燼,眼見雪越下越急,花燼的羽毛沾了雪,他便伸手把它抱下來,剛要把窗關了,就見窗外有個小青年站著。

顧小燈先是以為是顧瑾玉派來的哪個暗衛,無害的注視他便可以不在意,但定睛一看,隻見那小青年雖然穿的也是黑衣,但材質顯然是上好的料子,且他的輪廓也有些熟悉。

顧小燈凝神看了一會,忽然意識到來人是誰了。

他騰出一隻手揮揮:“是守毅嗎?”

踟躕在不遠處的小青年眼神一亮,快步走到了窗前不遠處來,張口便是:“是,四哥,是我。”

顧小燈心神一震,怔忡在窗前,眼睛一滾圓,便和懷裡花燼的呆象十足相似。

來人正是七年不見的顧五顧守毅,顧小燈落水前,這個鼻孔朝天的五弟鮮少正眼瞧他,也不曾這麼稱呼過他。

他從前偶爾還對這個幺弟抱有些親近的希望,在他眼裡顧守毅就是個人雲亦雲的蠢貨弟弟,後來便泯滅了這認親心思。幺歸幺,到底是這地方長出來的人。

現在顧守毅這麼稱呼他,他摸不準是真情實意,還是彆做他想,此外,他終於在一個故人身上體會到了歲月流逝的淋漓儘致的變化。

顧守毅從當初那個矮他半頭的小少年長成了筆挺的小青年,相貌俊秀,眼睛長得更像顧琰,狹長如鋒,好在氣質不像顧琰,更像顧小燈記憶中的小舅安震文,溫潤儒雅多一些,便也莫測一些。

看他如今這一表人才的模樣,顧瑾玉大抵不算虧待他,拉扯了幾把。

顧守毅來到窗外幾步遠就頓住了,自覺地抬了抬手,以便讓顧小燈看清自己當前的變化:“我如今長成這樣子了,四哥還能認得出我。”

顧小燈也有些震驚,眼睛在這個比自己高大了的幺弟身上逡巡了幾個來回:“長得挺好,精神,就是……”

他笑著刮刮鼻梁掩飾彆扭:“七年過去了,你都十九了,再過幾個時辰就弱冠了,還能喊我四哥嗎?”

顧守毅也沉默了一會,垂首輕聲說:“四哥還認我是手足便好。”

顧小燈笑了笑:“年節說這話怎麼怪可憐見的?”

腳邊的小配也來湊熱鬨,用前爪扒到窗台上,探出一個狗頭張望,見是顧守毅便搖尾巴叫喚。

顧小燈見連小配都歡迎他,便想應該不是來者不善的,遂喊他進屋裡來烤火,看他天寒地凍還衣衫單薄,到底有些狠不下心。

好像有不少故人到他麵前來時,不是賣乖就是賣慘。

顧守毅有些受寵若驚地進了學舍,略有些僵硬地坐下,顧小燈好奇地圍著他轉了兩圈,騰出一隻手比劃:“我消失的時候你才這麼一丁點大啊,隻是幾個月沒見,判若兩人了。”

顧守毅點頭:“四哥…

…卻和我記憶中一模一樣。”

“撞邪了是這樣的,你幾時知道我回來的?”

“也就兩天前。”顧守毅語氣低落,“瞞我到那時,我連奉恩這些都比不上。”

“怕嚇到你吧。”顧小燈唏噓一句,緊接著坐到他跟前去嘮嗑他錯過的光陰,“聽奉恩說你不在顧家裡,在國子監讀書和任職,不常能回來。我還怕長大之後的顧五公子會是個翻版的當年的顧瑾玉,還好還好。”

顧守毅看著他,眼圈泛紅:“我還以為……以為……”

顧小燈看出他的意思,便笑著勸慰:“活著呢,都活得好好的,都是風華正茂,大過年不用哭鼻子。”

顧小燈見過好些人看他都是這番煽情動容模樣了,見再多也還是讓他彆扭,有一種微妙的驚訝。

見顧守毅流淚流得厲害,他便放下花燼去抱了抱他,他內心本是個喜歡貼貼的人,既然如今許多人不像昔日嫌棄他,便坦然展示自己曾經被稱之為俗的親近勁。

這哄小孩的招數哄大人也是立竿見影,顧守毅僵在椅子上,看神情,便是此時來個平地摔都不奇怪。

顧小燈順手拍拍他的腦袋:“好了,男子漢大丈夫,豁達點就是了。”

顧守毅的眼圈仍是紅的,顧小燈便東拉西扯地和他聊天,問他一些要緊的人和事,七年如裂穀,能補一點是一點。

他對顧如慧和女帝之間不可言說的關係淺問輒止,問了問安若儀的情況:“王妃娘娘身體還好嗎?”

顧守毅從他對生母的稱呼裡體會到了什麼,但不敢置喙,隻事無巨細地輕聲講述:“母妃身體倒還好,隻是精神……總不大好。我過去並不知道她與二姐被陛下秘密尋了回來,是直到三年前,陛下忽然在私下召見我,我這才被帶到她的病榻前,母妃她瘦得可憐,手裡總攥著幅畫流淚,見到我才好了一些。”

他湊近顧小燈,小聲地解釋了一出嗔癡:“母妃她是陷到了自己的世界裡,自苦得神誌不清了。至於二姐……陛下不放她出來,還以母妃的安危要挾,她們母女便一直秘密住在永年宮裡。為了讓母妃精神好一點,陛下便以讓我入讀國子監為由,特許我住在離皇宮不遠的地方,以便秘密探望,好讓她們寬懷一二。”

顧小燈聽得大受震撼,直倒抽氣:“居然是這樣?怎麼能這樣呢?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顧守毅輕聲:“那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以……”

顧小燈驚呆了,怎麼也沒想到竟是強取豪奪,顧家門楣看著風光,然而門楣裡的骨血們都是這樣被予取予奪的?

以他對顧如慧的印象,他覺得當年的二小姐便是個不甘束縛、想要爭些什麼的性子,他消失前顧如慧已經是個女官了,倘若這七年裡先是流離兩年再是被秘密拘在宮中五年,那境遇著實艱難。

顧如慧雖也是個冷清寡情的人,但她相贈的那塊血玉到底給他擋了一劫,顧小燈對她有幾分謝意,可他人微言輕,實在摻和不了她的世界,便隻能默默祝她新年安好。

顧守毅又說到了另一事:“對了,我聽二姐說過,五年前母妃剛被接回長洛時身體極差,已然半隻腳踩進了鬼門關,是差人回顧家取走當年你送的藥,用那藥才把母妃治回來的。四哥,母妃的命數,是你拉回來的。”

“有用上就好,那我就算是還了些生養之恩。”顧小燈心裡鬆了送,忽然又覺得不對,“她們直到那個時候才想起來用我的藥,是陰差陽錯想到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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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顧守毅頓了頓,“是定北王特意提醒的,說是母妃不該氣絕……氣絕太解脫,太成全。”

顧小燈腦中靈光一閃,右手捏成小拳頭捶在左掌心裡:“哦!我明白了!”

他覺得他弄明白顧瑾玉對他異常關注的緣由了。

當初顧瑾玉離開長洛,他送了他一布袋的自製靈藥。顧瑾玉這七年裡征伐多,受傷也多,必定是把他送的藥都用上了,沒準身邊有什麼醫術不差的醫師,讓他發現了靈藥是用他的血做的,由此得知他顧小燈是個舉世罕見的藥人。

顧瑾玉又不是蠢人,想必知道他是個大有用處的藥人之後,可惜沒能在他“在世時”多加利用,於是各種懷念,而且,搞不好他如今身上還有不能痊愈的舊傷,就指望著他再放藥血去救他。

是以如今在他麵前處處謹小慎微,一副想把他哄順的小心樣,沒準背地裡是又在盤算著怎麼利用他了!

顧小燈越想越是這麼一回事,這就非常合理了。

“四哥明白什麼了?”

“明白顧瑾玉就不是個好東西!”顧小燈氣惱地呸呸呸,“這崽種,一肚子壞水,還裝模作樣的!”

顧守毅不褒不貶地附和:“四哥說的是,以前我也覺得定北王不是好人,後來見了官場,想來他要是沒有壞水,走不到今天。”

顧小燈的注意力被他分去了:“你私下裡怎麼這麼叫他?以前你也叫他哥,你們是在一個屋簷下長大的,你小時候很仰慕他,還因為我跑來認親,就跑到我麵前說我不配是你四哥來著。”

顧守毅愣住,語無倫次地道歉起來:“那是我不懂事,對、對不起……”

顧小燈擺擺手:“不用道歉,其實你現在口口聲聲地喊我哥,反倒讓我有些不適,我此時若仍是顧家的‘表公子’,我會更自在些。”

顧守毅眼淚打轉,難以置信:“你……不認我們了嗎?”

顧小燈看了他一眼,起身去找塊帕子給他擦擦淚痕:“我是覺得沒這個必要。顧家四公子是顧瑾玉,不是我,我不需要撥亂反正,我不想當。”

長洛不適合他,顧小燈從一開始的期待融入顧家到斷絕念頭花了五年光陰,七年前若是不慎真成了高鳴乾的侍妾,他就當還了顧家的照拂,但現在是七年後,他也慶幸到了七年後。

顧守毅見他並無轉圜的餘地,委屈蓬勃外泄了:“那顧家四子是誰呢?沒有了。你消失之後,定北王不讓我再稱他為兄長,他單方麵斷了和顧家的十七年,不認這個身份,撕開偽裝後就像個沒有心的機器。

這王府裡的心那麼少,三哥對長洛一切不管不問;二姐即便不是自身難保也不會關切我們什麼;父王能為了捍衛國土的大義名頭就連夜去射殺和親的長姐;母妃、母妃視子女如羔羊,如稻草,如舊夢……”

顧守毅握住了顧小燈的手,央求:“四哥,你不要不認我們,如果連你都不要我們了,這兒就沒有正常人了。”

*

顧守毅嗚咽了許久,聽得顧小燈又是尷尬又是不好意思。

這個顧家幺子,甚至不知道記憶模糊的長姐顧仁儷並沒有葬身在北境,顧瑾玉連這都瞞著他,顧小燈便不知道該不該提。

顧守毅沒有待太久,就有一個暗衛趕來耳語,顧守毅隻能止住淚意,眼圈通紅地小聲解釋:“四哥,母妃在宮裡想見我,我得走了。”

顧小燈隻得目送他走,心裡碎碎念,當年的二皇子高鳴乾和當今的女帝高鳴世,原來都不是好東西!

正摸著小配在心裡絮絮,顧仁儷便和祝彌一塊來了。顧仁儷一眼看出他的傷心,放下食盒走來輕捏他的臉,笑問:“誰惹小燈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