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麵談到了績效考核製度,年終報告製度,以及足夠有用的季度審查製度。
寥寥幾筆,直接給他構建了一個足夠穩定的架構,能讓他用最短的時間管理最多的事務。
領主默不作聲地收下了這份建議,然後命令手下撰寫全新的檔案書。
佛羅倫薩開始變天了。
-2-
直到聖誕節開始的時候,達芬奇才終於再次出現。
他帶著一份方盒子敲響了海蒂的門,整個人都透著股揚眉吐氣的感覺。
“我把氣閥做出來了——而且還研究出來了你提到過的記錄用鋼琴。”
海蒂驚訝的從門邊讓開,看著他進門去桌子旁邊放下好多東西。
達芬奇原本是想把氣閥做出來以後再跟她討論,但沒想到一動手就入了迷,甚至不由自主地開始完成後麵的各種工序。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把演奏用的紙卷都已經成功做出來了三份,自己正坐在鋼琴旁邊聽著歌。
海蒂幫他一起捋開長長的紙帶,下意識地讚歎了一聲。
他果真是個天才。
這些東西其實在1910年以後才完全誕生,而且其中有很多抽象的設計。
可是達芬奇還真就做出了足夠清晰的機械圖紙,拜托工匠把它們給複製了出來。
如果她的想法是那長長的列車,他的存在就如同鍋爐和炭火,讓一切思想穿梭而去,憑空創造出深刻的軌跡來。
第一張紙卷是完全空白的,作為對比樣本。
第二張是記錄用的紙卷,需要放置在特殊的錄製用鋼琴的氣管上。
當演奏者按壓琴鍵的時候,琴弦會帶動氣閥,氣閥再觸動小錘。
那長長的紙帶上有深淺不一的小凹點,便是小錘留下來的痕跡。
他甚至做出了一個打孔器,完成一首曲子的打孔隻需要二十分鐘。
海蒂看著方盒裡的聯動裝置,隱約看明白了一些。
她的設計概念稿和達芬奇的實體裝置比起來,有一個很不同的區彆。
中世紀的鋼琴並不存在立式櫃,也無法把那個自動彈奏裝置放置到琴譜的上方。
達芬奇直接在琴體的後方製作了一個彈撥裝置,同時也配備了風箱。
“所以……你是打算讓人趴在鋼琴上麵壓風箱嗎?”海蒂端詳著精密的齒輪和氣閥,轉頭看向他道:“還是有彆的想法?”
“發條。”達芬奇揚起了笑容道:“我從喬托鐘塔和鐘表商那裡找到的靈感。”
海蒂怔了一下,也啞然失笑:“好主意。”
他們去了杜卡萊皇宮附近的演奏廳,在鋼琴旁邊進行了一次試驗。
果真如她預計的一模一樣——
那撥弦裝置在琴弦上方吞吐著紙卷,而前方的琴鍵卻如同被無形的手按壓著一般,在流暢地起伏上下,音樂聲也流暢而動聽。
海蒂隱約能想象到這種畫麵——
列奧納多恐怕這十幾天都沒有睡,做完氣閥做樂譜,甚至趴在鋼琴旁邊一倒騰就是一天。
他內心純粹,對事物總有著一種執著。
就和自己年輕時一模一樣。
“我總覺得,這些曲子都太俗氣了一些。”達芬奇把紙卷取了下來,看向她道:“美第奇先生恐怕也聽過很多次了——神聖羅馬帝國那邊有什麼曲子嗎?”
他最近的精力實在消耗了太多,比起臨時寫一首新曲子,自己隻想好好睡一覺。
海蒂忽然想到了什麼,示意他把‘錄音’用的紙帶放在指定的位置上。
等達芬奇示意準備就緒之後,她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始彈一首古老的曲子。
這首歌本應出現在二百年後,被譽為奧地利的第二國歌。
琴弦由於被紙張隔擋住叩擊,此刻並沒有發出太多聲響,隻有模模糊糊的悶鈍聲音。
海蒂彈得不疾不徐,但神情溫柔而又懷念。
她彈奏的,是來自故鄉的《藍色多瑙河》。
你多愁善感,你年輕,美麗,溫順好心腸,猶如礦中的金子閃閃發光。
真情就在那兒蘇醒,在多瑙河旁,美麗的藍色的多瑙河旁。
當時的奧地利帝國在普奧戰爭中慘敗,維也納的人民們壓抑而又煩悶。
可這首曲子如同舒緩又溫暖的春風,能夠喚醒許多沉睡已久的感情。
到了百年之後,它已經是新年前夜的保留曲目了。
當午夜時分度過,維也納□□便會奏響這一首圓舞曲。
它是這樣的歡快而又溫柔,仿佛能消融每一個人心頭的積雪。
海蒂回想著從前的許多畫麵,忽然想起來這奇妙的巧合。
午夜時分一過,便是新年的第一天。
那也剛好是洛倫佐·德·美第奇先生的生日。
——這個時間差穿越了百年,卻是如此的恰如其分。
待她演奏結束,達芬奇把紙卷取了下來,開始現場打孔。
海蒂回了一趟杜卡萊王宮,給他帶了些如同下午茶般的乾酪和水果,又給他倒了一杯葡萄酒。
達芬奇把如同密碼卷軸般的紙卷裝了回去,擰好了發條,朝著她遙遙舉杯。
下一秒,動聽而又舒緩的旋律便流淌出來。
海蒂靠在鋼琴旁邊,聽得都有些出神。
她沒有想到,自己會在度過漫長的暮年之後,擁有這樣的新生。
醫藥,化學,美術,還有音樂。
她徜徉於喧鬨又古老的佛羅倫薩城裡,給人們帶來陌生而嶄新的藥物,更與曆史中的一顆啟明星,在共同聆聽著兩百年後的樂曲。
這又何嘗不是她那蒼老靈魂的文藝複興。
Renaissance這個詞彙的意思,是複活。
這樣的詞彙,被後世的曆史學家們用來概括這個時代,賦予了足夠貼切的引申義。
複活吧,在這樣腐朽而黑暗的世界裡。
1480年終於來臨了。
佛羅倫薩的領主迎來了他的三十一歲生日,宮廷裡又展開了盛大的舞會和慶典。
不僅是城內的貴族和藝術家們準時赴會,還有外邦的許多顯要也坐著馬車前來為他獻上豐厚的禮物。
海蒂和達芬奇一同獻上了自動演奏裝置,一塊整齊地行了個禮。
賓客們看到他們送上的是什麼古怪鐵器的時候,還有人發出不屑的嗤笑聲。
但侍從按照達芬奇的解釋,把那有些笨重的古怪家夥搬到了鋼琴上,仔細的架好了位置。
發條被擰好,琴凳前空無一人。
下一秒,竟有黑白的琴鍵在下壓和彈動,連帶著後方的紙卷在不斷變長。
人們終於露出了驚異的神色。
他們有的是因為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曲子,有的是驚訝於這樣的機器居然可以讓音樂無人演奏。
這不是什麼鬼魂在作怪,更不是有女巫在當著眾人的麵施法。
那長長的紙卷不斷吞吐,機械手指敲擊著琴弦,旋律好聽的讓整個大廳都寂靜了下來,偶爾夾雜著幾個年輕人的驚歎聲。
洛倫佐剛從又一次的痛風中緩過來沒幾天,膝蓋和腳趾還有微微的疼痛。
他聽到這如蜿蜒小河般的流暢琴聲時,抬頭望向了那穿著青綠色長裙的姑娘。
她長發垂落在肩旁,長眉猶如兩彎新月,淺藍色的眸子裡含著笑意,整個人美好的有些不真實。
那天沉沉睡著時隱約聽見的歌聲,似乎又一次在他的腦海裡被喚醒。
海德維希·愛娃·瑪利亞·基思勒。
洛倫佐收回了視線,抬手去拿身旁的那杯葡萄酒。
在這一刻,他其實很想問她一些問題。
準備了這樣用心的禮物,你是想要怎樣的獎勵?
為什麼之前提出來……要離開佛羅倫薩?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忠告,他的動作忽然頓了一下,然後停住,收回。
不喝也罷。
這次的公開演出實在是賺足了噱頭。
一方麵,那曲子確實美妙至極,不光是就佛羅倫薩的貴族們從未聽過這樣的旋律,連來慶賀的外邦人也一臉的新鮮。
另一方麵,則是足夠令人驚歎的那整套機械。
還沒等曲子演奏完,就有人急不可耐的想找達芬奇訂下預約,拜托他也給自家的鋼琴量身打造這麼一台,價錢什麼的都好商量。
也正因如此,達芬奇在宴會的後半程都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海蒂則和朋友們跳了好幾支舞,笑的頗為輕鬆。
波提切利的氣色好了許多,想來恐怕放下了很多事情,開始往前看了。
還有阿雷西歐先生也前來辭行,聽說是要去遠郊擔任新的工作。
他們和她跳了一支舞,不約而同地讚美著她今晚的樣子。
這樣年輕而又姣好的麵容,真是上天優厚的恩賜。
領主真的開始戒酒了。
他有意識地減少著用量,偶爾直接用橘子汁來替代葡萄酒。
啤酒已經在辦公室裡消失不見,餐桌上的紅肉也少了許多。
他開始有規律的控製貝類的攝入,也基本上不會去碰鳳尾魚。
洛倫佐從小便過著高度自律的生活,如今去適應這些奇怪的要求,似乎也並不是很麻煩。
他的身體確實在漸漸的變好,痛風發作的頻率在慢慢拉開。
與此同時,領主的臥室裡也多了一架鋼琴。
當他沉眠之時,那琴聲也會流淌而出,猶如靜靜蜿蜒的藍色多瑙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