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2 / 2)

他們幾乎沒有時間來陪伴對方。

哪怕在確認過彼此的心意之後,也不會如那些平常的愛侶一樣有空去散步約會,牽著彼此的手喁喁低語。

這個世界戰火紛飛,他們的身上都肩負了太多的責任和使命。

這一路負重前行而來,哪怕此刻能短暫休憩一會兒,也隻是剛剛離開了起點。

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不管怎麼說,現在列奧納多先生,不,是列奧納多將軍,”她看向他道:“也是更耀眼和可靠的存在了——我相信你。”

“但不管怎麼樣,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領地和那些公國即使沒有打下來,後續也還會有無數次機會。”那雙淡藍色的眸子帶著些警告的意味:“將軍,回來的時候請務必四肢五官什麼都不要少,法比奧可不會給你安上一個木頭鼻子。”

列奧納多低笑一聲,眼睛看著地麵。

他沉默了很久,才小聲開了口:“我先前想過,該送你一些什麼作為聘禮才好。”

她怔了一下,臉頰也泛起了薄紅。

“你會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新娘……但在求婚之前,也總該準備足夠好的禮物才可以。”他有些窘迫的抬頭看向她,依舊像個忐忑求愛的少年:“金銀綢緞都不足夠。”

他想把這一整條珍珠項鏈一般的海岸線都打下來,當做婚戒日時最好的禮物。

海蒂抬手捂著臉,半晌才喃喃道:“你想要……”

不……她還沒有準備好……

“等我回來,我就會這麼做。”列奧納多湊過去親了一下她的臉頰,笑的有些狡黠:“不過我們早就有婚約了,不是嗎?”

她啞然失笑,隨口道:“這句台詞在電影裡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他顯然沒有聽太懂,茫然道:“什麼?”

“沒什麼,”海蒂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會在這等著你的好消息,將軍大人。”

至於婚禮什麼的……也許現在並不是合適的時間。

三支隊伍在九月四日的清晨向北方出發,城牆的修複和戰後的處理工作也開始陸續展開。

米開朗基羅已經蛻變成了一個與從前完全不一樣的孩子。

他雖然仍舊頗為年輕,而且和馬基雅維利年紀相仿,但兩人的擅長領域相輔相成。

事實證明,這位軍師給陌生人寫的信措辭足夠有力,而且也效果也足夠令人矚目。

尼可羅·馬基雅維利更擅長於對政策的調整,以及對民意的調研和引導。

海蒂給予他足夠多的活動範圍,讓他去觀察和研究這個城市的人們如何生活、如何思考。

他如同一隻狡詐又敏銳的狐狸,不斷地聞嗅著可以趁虛而入的弱點,讓政令以最有利且最輕鬆的方式被人們接受。

而米開朗基羅這些年在佛羅倫薩學院裡顯然學到了不少東西,而且境遇也得到了頗為不錯的改善——

美第奇家族始終給予他豐厚的讚助,波提切利雖然這些年總是四處遊曆,但哪怕隻是陪伴他一兩個月,也能夠給予深刻且有效的建議。

他在繪畫、雕塑、數學、物理等多方麵不斷進步,還讀透了達芬奇留下的上十卷手稿。

如今這兩人一文一理,既能夠幫忙調整城市規劃與防禦設施,又可以給她給予足夠可靠的政策建議。

以至於熱那亞的民眾們在酒館裡嘀嘀咕咕,說這位女領主身側真是養了兩頭年輕的野狼。

唯一可惜的是,小天使拉斐爾還在柏拉圖學院裡享受著童年。

據說米開朗基羅臨走的時候,這小家夥委屈巴巴的想要跟著一起走,然後被波提切利又拎回去了。

“——小孩子離政治遠一點!”

如今四個城市之間開始修築道路,信息網也在不斷建立。

海蒂把一部分工作交給了下屬,讓自己的腦子能夠休息一段時間。

聽說達芬奇他們的攻城頗為順利,有個公國在看到不死鳥之旗的時候甚至直接舉起了白旗。

費拉拉公國的伊莎貝拉寫信來問候她的近況,這個年輕的姑娘似乎並不希望嫁做人婦碌碌一生,還試圖來西部看看她的領地。

而法國再次提出警告和譴責,然而並沒有太多力氣再帶著兵遠征一次——聽說那位年輕的查理八世如今正在叛逆期,可把波旁公爵折騰了個夠嗆。

有時候海蒂讀著信,都隱約覺得有些好笑。

她如今的這個身體還不滿二十七歲,如果放在現代,做個女政客都稍顯稚嫩了一點,好在閱曆加起來也快近百歲了。

但英國的亨利七世隻有二十九歲,法國的查理八世才剛剛二十六歲,而那個小鬼頭凱撒·波吉亞隻有十三歲……

未來要和她在歐洲博弈不休的三國元首,都是如此的年輕。

為了恢複這個城市的生機,以及建立更加頻繁的聯係,她花了一筆重金建立了官方的商隊,以及足夠有力的護航艦隊。

雖然列奧納多並不在這裡,但米開朗基羅也能幫著法比奧在輪船上安置成排的火炮。

他們顯然沉迷於改造巨大的船隻,不斷地試圖擴容以及增加船隻航行的穩定性。

海蒂偶爾過去巡視一圈,有時候會想些其他的事情。

她有點想喝茶。

當初自己晚上因為焦慮難以入眠的時候,列奧納多就一度陪伴在旁邊,給她讀古老的《馬克·波羅遊記》。

在遙遠的東方,有絲綢、瓷器、茶葉,更有令人讚歎的輝煌文明。

——喝茶總比一大早就喝酒要來的節製。

而船隊如果能找到正確的位置,前往非洲進行商貿,也許在看報紙的時候來一杯黑咖啡都不算奢侈。

海蒂怔了一下,意識到黑奴的問題。

她不一定能阻止這種由巨大商業利益引導的慘劇。

如果英國和荷蘭相繼找到非洲,黑奴的販賣也會逐漸泛濫……

“領主大人?”尼可羅喚了她一聲,搖了搖手指道:“米基還在等您的回複。”

海蒂回過神來,重複道:“米基?你們兩現在關係已經這麼好了嗎?”

米開朗基羅露出窘迫的表情,飛快地否定道:“沒有!”

“你昨天找我借書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尼可羅瞥了他一眼道:“虛偽的家夥。”

“尼可羅——”少年惱怒道:“我們一點都不熟!”

海蒂揉了揉眉心,往前走了兩步,去看那猶如摩天大樓般的巨大船隻。

她看到船艙兩側都有規律的炮口,被海風吹起的帆布上繪製著偌大的不死鳥,九棱鑽石的線條帶著奇異的幾何美感。

“現在有個問題是,”尼可羅伸了個懶腰慢悠悠道:“怎麼樣才能讓船隻之間有快速的信號交流。”

海蒂下意識道:“不是有旗語嗎?”

“Semaphore?這是個法語詞彙嗎?”尼可羅皺眉道:“我最近讀的書還是不夠多?”

“不——”她衝著德喬一揚下巴,後者就心領神會的遞過來紙筆。

世界上速度最快的是光,其次才是聲音。

如果在白天,他們可以通過旗幟的顏色變化來傳達信息,便如同摩斯電碼一揚。

雖然她對無線電這種東西仍然保留著熱忱與懷念,但無線電存在的前提是人們能夠認識電的存儲與交流——這一切都要等這場戰爭完全結束以後再慢慢來。

而且如果真的要把電的相關概念闡明,她很難不和他談論未來幾百年後的許多事情……這也是她對他的求婚保持猶豫的原因。

但願這一切顧慮都能被順利解決。

“白天的時候,我們可以用醒目的色彩來傳達信息。”海蒂給他們展示自己畫的草圖:“黑色,明黃色,紅色……”

“旗子——”尼可羅露出空白的表情:“我居然沒有想到旗子!”

“對,而且……”

“旗子的顏色完全可以和指令綁定,而且我們可以撰寫組合起來的不同效果!”少年直接蹦了起來,接過她的草稿本開始蹲在旁邊寫的飛快,口中跟做彌撒似的念念有詞。

似乎他完全可以自己完成所有設計了。

“我們得找波斯商人多買幾具木乃伊才好。”米開朗基羅皺眉道:“這是個大工程。”

海蒂想說句什麼,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旗語和白晝夜間的不同展示方式進入飛快的設計當中,秘書們經過會議室時能瞧見各種將領和畫家們吵得臉紅脖子粗。

天氣漸漸轉涼,聖誕節也終於姍姍來遲。

熱那亞慶祝節日的方式和佛羅倫薩並不太相似,但人們對花車和戲劇的熱衷也同樣不輸任何人。

穿著戲服的民眾表演著神跡與神話,還有好些外國的商人在港口進進出出。

整個城市都處在有序的繁華裡,這裡的冬天溫暖如春,連雨都下的很少。

在1487年的初春,他們的軍隊終於凱旋歸來了。

短短的五個月裡,整支軍隊不僅將附近的大小公國和騎士領地全部收為己有,而且一路吸收邀請了上十支規模不同的雇傭兵團。

他們在出征的時候隻有四千人左右,回來的時候卻增加到了七千人。

不僅僅是菲拉和阿提斯公國相繼臣服效忠,從熱那亞以西一直到濱海山脈,他們真的將整條海岸線都打了下來。

火.炮和燧.發槍的威力足以震懾整個歐洲,天性嗜血的雇傭兵們都能為之瘋狂,據說有人不惜把自己姐姐妹妹全介紹給那位褐發褐眼的將軍,就為了得到一杆屬於自己的長.槍——然後他直接被轟出了辦公室。

中立的小城鎮完全無力抵抗這種征服,甚至在聽到動靜以後就早早備好了白旗。

而負隅抵抗的其他城市顯然也並沒有討到好處。

季諾家族的雇傭兵們足夠冷血也足夠凶狠,他們分散如好戰的群狼一般,差點一口氣越過山脈打向法國。

如今熱那亞領主所擁有的領地,便猶如利古裡亞海上的一彎弦月,總麵積完全不熟當下的佛羅倫薩。

——而那位女領主的威名,也開始在歐洲的各個王室之間傳響。

海蒂帶著群臣等候在西城門之外,看著那長龍般的軍隊凱旋歸來。

她的將軍便坐在那黑馬之上,笑容溫柔又燦爛。

列奧納多如今變得更加俊朗和成熟,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沉穩而明銳的感覺。

他讓馬停了下來,翻身下馬走到了她的麵前。

全身毫發無傷,隻是變消瘦了一些。

俊美的騎士單膝跪下,低頭親吻著領主的手背。

“我回來了。”他抬起頭來,神情虔誠而又專注:“如我允諾的一般,我給您帶回來了一條足夠璀璨的項鏈,領主大人。”

這條項鏈跨越了整條西部海岸,上千裡的粼粼波光都是他獻給她的無數珍珠。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人群歡呼起來,口哨與喝彩聲猶如瞧見了又一幕人間喜劇。

雖然領主大人還有些猶豫和忐忑,但親友們都認為這隻是出嫁前的常規焦慮。

她的嫁衣猶如金雀花一般綴滿了金銀絲線,大朵大朵的鳶尾花被刺繡在裙擺之上,珍珠和寶石更是自上往下排布如世間最昂貴的畫。

如今還沒有純白的婚紗,但新郎為她準備了華麗又輕柔的錦緞,以及可以從城南排到城北的繽紛禮物,這足以讓整個歐洲的未婚姑娘都為之眼紅。

按照古老的風俗,新郎和新娘在結婚的前一天不可見麵,否則就會招徠厄運。

海蒂坐在華麗的嫁衣旁邊,低頭用指尖觸碰著那些光滑的珍珠。

她還在思考與前世有關的事情。

到底該不該……和他講清楚與前世有關的那些事情?

該不該告訴他,有關自己的所有秘密?

在沒有陷入愛情之前,這個問題非常好做選擇。

可愛上一個人,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要把與自己有關的事情全部和他分享——就好像是想要將彼此的靈魂相互銘刻一般。

海蒂抿了一口酒,長長的歎了口氣。

雖然列奧納多他自己在這個時代其實都算驚世駭俗的存在,可如果他聽說自己是來自五百年之後的奇異存在,也許會根本無法相信這些,隻當她是被結婚這件事嚇著了。

困意開始緩緩地上湧,她索性躺下來休息一會兒,一轉眼就陷入了夢境之中。

“大人,”德喬敲了敲門,帶著文件走了進來:“馬基雅維利先生想問您——”

她愣在了原地,下意識地又呼喚了一聲:“大人?!”

臥室之中,隻剩下一件嫁衣鋪在床上。

半小時前還坐在那的人已經不知所蹤。

在新婚前夜,他們的領主直接人間蒸發了。

達芬奇將軍帶著人找遍了整個熱那亞城,都沒有找到她的蹤跡。

——這絕不是逃婚。

海蒂再次醒來的時候,隻感覺自己坐在顛簸又悶熱的狹窄地方。

她勉強睜開了眼睛,感覺視野都不太清晰。

……發生了什麼?

她是不是……被誰劫走了?

另一端,佛羅倫薩的碧提宮。

“波吉亞先生,我想沒有必要再重複一次。”洛倫佐放下了酒杯,語氣冷淡:“羅馬教廷與那不勒斯的舊怨,還有對熱那亞的教權乾涉,我們都不會給予任何支援。”

“是這樣嗎?”凱撒揚起了淡淡的笑容。

比起兩年前的見麵,他的模樣已經越發靠近一個少年。

孩童的氣息在不斷褪去,從前略顯乾瘦身形也在變得頎長而挺拔。

“真是可惜呢……”他不緊不慢道:“那我自己去問她的意思好了。”

“你在說什麼?”洛倫佐皺起了眉頭:“你要去熱那亞?橫跨整個海島去談判?”

“不,她已經在回羅馬教廷的路上了。”

少年的身體微微前傾,直視著他的眼睛,笑容頗為嘲諷:“也許年輕人更知道如何下手,美第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