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所謂一波三折大抵說的便是眼下的情況。
江黎居住的東院距離正門偏遠, 需經過兩道門方可到,謝老夫人派家丁守著的是第一道門,前麵是第二道門, 再前麵是庭院, 過了庭院才是正門。
江黎從不知,謝府的大門如此難出。
他們中途遇到王素菊耽擱了些時間,等行至第二道門前時被人再次攔下,這次攔她的不是家丁, 是謝老夫人, 她換了那件酒紅色的夾襖, 穿了件灰色的, 衣裙下擺有褶皺, 細看下還能看見些灰塵。
發髻也不似平日梳理的那般規整,沒有任何配飾, 項鏈, 金鐲也不見了,素麵朝天擋在了大門的正前方,眼睛眯著,死死盯著江黎看。
江黎不甘示弱的回視她。
須臾,冷哼的聲音隨之傳來, 謝老夫人沒想到一向軟弱的江黎還有伶牙俐齒的一麵。不過也無妨,舟兒在她不好說什麼,現下舟兒被她騙去外出買糕點, 一時半刻回不來。
她正好教教江黎怎麼為人處事,真以為謝府的大門是那麼好出的嗎。
不扒層皮,她不會讓任何人離開的。
謝老夫人年輕時喪夫,這些年便是憑著潑辣把三個孩子帶大的, 想給她找晦氣,那也得看看她樂不樂意。
她若是不樂意,誰都彆想好。
謝老夫人有多潑皮,江黎是知曉的,說是無賴也不為過,未免波及到其他人,她抬腳走到最前方,冷眼回視她。
“謝老夫人,麻煩您讓讓,我們要出去。”
沒了婆媳關係,那聲母親自然是不用叫,在江黎眼裡,前方的婦人等同於陌生人,她喚她一聲謝老夫人已然是對她客氣了。
“謝老夫人?”謝老夫人冷笑,“啊,呸,江黎,你還未出謝府門便是謝府的人,見了我不喚母親,喚謝老夫人,簡直沒規矩了,莫不是當初你娘親便是這麼教導你的。”
娘親是江黎的痛,她所有的不幸皆是從父親母親去世後開始的,他們是她心裡的一道暖光,是她午夜夢魘舔舐傷口用的良藥,是不可碰觸的禁地。
昔日謝老夫人稍有不順心也會搬出她父親母親說事,說她沒有教養,江黎每每聽了心如刀絞。
然,她是謝家兒媳,婆母說教,她隻能聽著,可現下她同謝雲舟簽了和離書,她同這謝府沒了任何關係。
誰都沒有資格說她的父親母親。
謝老夫人更不行。
“我父親母親如何教導我,怕是同謝老夫人沒有任何關係吧,”江黎聲音裡不帶一絲溫度,“倒是謝老夫人,我勸你還是好好教導一下子女,免得他們出去給你丟人現眼。”
這波反擊,惹得何玉卿笑起,她對著江黎豎起了大拇指。
金珠銀珠可沒那麼心大,她們看啊,謝老夫人要氣炸了,一會兒還指不定發生什麼呢。
怎麼彆人離府那麼容易,輪到她們小姐就這麼難呢。
果不然還真發生了什麼。
江黎言罷,謝老夫人當即跳起來,要不是個子矮,以她的跳躍高度,或許會撞到門梁。
她邊跳邊叉腰,怒斥道:“江黎你不要仗著今日你兄長在便目無尊長,謝府也不是你們能隨便撒野的地方。”
口舌之爭無益,江黎現下最想的便是離開,她道:“既然謝老夫人如此不喜歡我,為何不讓我們離府?”
“離府好啊。”謝老夫人指了指金珠銀珠背上的包裹,“你們離開,東西留下。”
何玉卿聽到這裡,皺眉說道:“謝老夫人您莫要太不講理了,東西是阿黎的,為何要留下?”
“江黎的?”謝老夫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抖了抖臉上的褶子,又拍了拍衣袖上的塵土,“她進謝府時可是身無分文,憑什麼走時左一個包裹右一個包裹。”
“還有啊,我的簪子項鏈手鐲都不見了。”她伸手一指,“我就懷疑你們藏在了包裹裡。”沒說偷盜已經是謝老夫人仁慈了。
街上的無賴也不過如此,何玉卿氣死了。
江昭也氣炸了,“謝老夫人您是何意?”
“何意?沒聽懂?”謝老夫人給了周嬤嬤一個眼色,周嬤嬤走上前,把手裡的本子遞給江昭。
謝老夫人道:“江黎這三年在我謝府白吃白住,上麵是她三年來的吃穿用度,江黎既是你妹,那麼兄代妹付也是可以的。”
“不多,也就三百兩,江大人你看這銀兩你是現結呢,還是我派人去府上拿,哦,老身糊塗了,聽聞你家娘子有了身孕,就是不知,她知曉後身子會不會不妥。”
家人是江黎的底線,誰都不能碰觸。
江昭欲再開口,江黎攔住他,低聲道:“哥哥,這是我和謝府的事,讓我自己解決。”
江黎不想連累兄長。
同樣的她也不想連累何玉卿,眼神示意她也不要開口講話。
江黎拿過本子細細去看,一筆一筆記得很詳細,她唇角扯出嘲諷的弧度,“我竟不知,這三年謝府給了我如此多的銀兩。”
“行了,彆廢話,”謝老夫人道,“不是想走嗎,還了錢你立馬走。”
“沒錢。”江黎背脊挺直,冷聲道。
“沒錢啊?”謝老夫人笑得像是花開了一樣,“不是有地契嗎,用那個抵吧。”
說來說去,謝老夫人就是要定了地契。她想的久遠,萬一江黎以後再嫁,若是男人同她一起住在那裡,那不是給她添堵嗎。
這地契必須要回來。
“地契?”江黎明白過來,原來謝老夫人為的是她手裡的地契,她道,“想要地契,好啊,把謝雲舟叫來,我當麵和他講。”
“叫雲舟來?你當我傻啊。”謝老夫人道,“雲舟你就彆想了,他不在府裡。”
正是因為謝雲舟不在,謝老夫人才敢如此蠻不講理,反□□裡她最大,誰都不敢攔她。
江黎這個小蹄子讓謝府丟了臉麵,她也不會讓她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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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謝雲舟跟著婢女從糕點鋪子裡走出,他淡聲道:“這家也沒有母親慣常吃的?”
冬兒點頭:“沒有。”
“哪家有?”平日這些都不用謝雲舟親自采買,也不知母親今日為何,非要他出來買。
半個時辰前,謝雲舟在東院寫下那一行字,扔掉筆離開,剛行至門口冬兒便迎了上來,說老夫人想吃糕點,命他去買。
謝雲舟想起這三年自己外出打仗未曾侍奉過母親,便點頭允了,遂帶著冬兒一起出來采買。
本欲從正門走,誰知冬兒指著側門說,從這道門出去更近些,謝雲舟想了想確實是近,沒反駁,喚來謝七,駕車一起出了府。
這倒好,一連轉了四間鋪子,冬兒隻是看看便搖頭說不是。
謝雲舟心情有幾許煩躁,再次從鋪子出來後,冷聲道:“冬兒你說母親到底要你做什麼?”
冬兒哪敢講,雙手在身前交握,頭低下,緊張的咽了咽口水,“老夫人沒、沒讓奴婢做什麼,就是想吃糕點了,想讓將軍買些回去。”
她說話時不敢看謝雲舟,頭垂得很低,隱約手在發抖,一副心虛的樣子。
謝雲舟怎麼說也是三軍統帥,這點異常還是能看出來的,他嗬斥一聲:“謝七,把人帶回去拷問。”
冬兒嚇得腿一抖,什麼都招了,“老、老夫人命奴婢帶著將軍四處轉轉。”
轉轉?
謝雲舟眉梢皺得更緊,“然後呢?”
“然後……”冬兒抿抿唇,“越晚歸越好。”
謝老夫人原話是,沒有兩個時辰不要回來。
“晚歸?”謝雲舟深邃的眸子裡生出疑惑,“為何要晚歸?”
“為了……”
“講。”
“老夫人有話要同二夫人講,不、不想讓將軍知曉。”
“江黎?”
謝雲舟頓了下,隨後牽過一旁的黑色駿馬,一個縱身跳了上去,一邊叮囑謝七留下處理馬匹的事,一邊駕馬離去。
今日燕京城有廟會,街上商販多,行人多,馬兒跑了沒多久便無法走動了。
謝雲舟又換另一條路去走,路過巷口時,有孩童突然從裡麵跑了出來,手裡拿著風車,邊跑邊笑。
後麵有婦人追趕著他,“雲兒雲兒停下,停下。”
恍惚間,婦人看到了疾馳而來的駿馬,尖叫出聲:“雲兒——”
千鈞一發之際,謝雲舟勒緊韁繩迫使馬兒停下,黑色駿馬仰天長嘯,孩童嚇得哇哇哭起來。
謝雲舟跳下馬,同婦人說了幾句歉意的話,又給了些碎銀才再次駕馬離開。
折騰下來,比平日回府多用了一盞茶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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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盞茶的功夫能做很多事。
譬如,謝老夫人見江黎就是不鬆口,乾脆命人去搶,還趁江黎不備踢上了她的膝蓋。
江黎全身上下最不妥的地方便是膝蓋,那一腳下去,她瞬間站不穩,摔倒在地上。
金珠銀珠哪還有心思護什麼包裹,扔下包裹,去扶江黎,問她怎麼樣?要不要找大夫?
江昭是一介書生,又被家丁攔著,掙紮不出,隻能乾著急。
何玉卿也敵不過幾個老嬤嬤的手勁,被她們用力掐了好幾下。
眾人廝打在一起,謝老夫人倚著門看熱鬨,忽地,她瞄到有道藍色的身影疾馳走來,心頓生一計。
扒拉開發髻,任發絲垂下來,一把撲到剛剛站起的江黎麵前,死死抱著江黎的腿哭訴。
“打人了,打人了,江家兄妹打人了。”謝老夫人聲嘶力竭喊著,“好,你們打死我吧,我不活了。”
她還不忘拍拍大腿,“我苦命的老頭子啊,你怎麼去的那麼早,留下我這個老婆子受欺辱,老頭子你也帶我走吧,我真活不成了。”
謝雲舟進門看到的便是一副這樣的畫麵。
江黎半彎著身子站著,除了衣擺淩亂外,其他都還好,而他母親蓬頭垢麵斜躺在地上,一手抱著江黎的腿,一手在自己腿上捶打,口口聲聲是不想活了。
遠處江昭擼袖子要打人,何玉卿踹了嬤嬤一腳。
畫麵給人的感覺是,江黎帶著眾人鬨事,不但打了下人,還打了謝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