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那日後來, 場麵一度很混亂。
江黎隱忍了多年再也忍不下去,看著江藴笑靨如花的容顏,她推開金珠伸來的手, 快步朝前走去。
風聲在她耳畔響起,隱約還夾雜著那句“阿黎, 阿姐來看你了”,她步履堅定, 每走一步, 便會落下印記。
江藴唇角含笑,須臾間又靠近了謝雲舟幾分,側麵看過來,兩人的身子幾乎要貼合在一起。
像是遠處繞在一起的藤條,親密的過於辣眼。
眾人偏頭打量著,竟不知眼下情況要如何應對。
她們不知,江黎知。
她緩步走到江藴和謝雲舟麵前, 慢抬唇角,輕喚了聲:“阿姐。”
話音未落, 抬手給了江藴一巴掌。
江藴被打蒙了,跌進了謝雲舟懷裡。
江黎想起被他們欺騙的過往,二話不說, 隨即又給了謝雲舟一巴掌。
打人的力道有多重呢,江黎手掌心都腫了, 可她的心情卻異常好起來。
一巴掌不過癮,她又來了一巴掌,清脆的巴掌聲在四周散開,又被風吹拂到更遠的地方。
“……”眾人興許是被眼前的這幕嚇傻了,征愣著沒有反應。
江藴和謝雲舟也未料到江黎會動手, 直到臉頰上傳來痛感才緩過神,看著江黎遠走的背影,謝雲舟冷臉追了上去。
江黎一直注意著身後動靜,聽到沉穩的腳步聲,知曉是謝雲舟來攔她,怒火中燒,她停住,轉身,出其不意狠狠踢上他的膝蓋。
方才謝老夫人踢的有多重,她便踢的有多重,在謝家做牛做馬這三年,彆的沒有,力氣倒是漲了不少。
她看到謝雲舟劍眉擰到一起,忍不住輕笑出聲。
昔日的江黎可是舍不得謝雲舟有一絲不適的,他若是不好,那夜她便不能安寢,滿腦子都是關於他的事,擔憂他這,擔憂他那。
想著第二日去看他,哪怕不能說上話,偷偷看一眼也是好的。
她對他,向來真心以待。
而他對她……
江黎冷哼:“莫要再跟來,不然……”
她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後方的江藴,“不然,誰都不要好過。”
許是江黎的話語震懾到了謝雲舟,他呆愣站在原地,看著江黎走出大門,看著她上了門前的馬車,看著她掀開車簾扔出一物。
待馬車走遠,他步下台階,親自撿起她扔的那物,展開,是他們的婚書。
婚書上隻有他的名字,她名字的那處已經被撕下。
莫名的,他心抽了下。
-
何玉卿再次對江黎豎起大拇指,“厲害,真是厲害,你知道謝雲舟是誰嗎?大燕朝的將軍,一人能抵百人,你打人時就沒想到他會做些什麼嗎?”
“沒有。”江黎淡聲道,方才那幕在她腦海中回蕩,她是氣急了才會如此,但若是重來一次的話,她依然會動手。
欺負了她的人,她不會讓那人好過的。
馬車在晃動,何玉卿的身子跟著晃動,她有些不明白,江黎打謝雲舟她懂,負心漢嗎,是該打,可為何要打江藴呢。
不其然的,她眼前浮現出江藴梨花帶雨哭泣的樣子,真真叫人心疼。
“欸,你為何要打阿阮姐?”何玉卿問道。
江黎頓住,眼瞼垂下又抬起,杏眸裡沒了一絲光亮,冷冷道:“因為她該打。”
何玉卿不解道:“她該打?為何?”
有些往事剖析開來才知自己有多傻,江黎在何玉卿麵前沒有秘密,她把知道的事一一說與她聽,何玉卿聽後比她還氣。
“什麼?阿軟姐竟然這樣對你?那真是該打。”
何玉卿一邊氣憤一邊心疼,握住江黎的手說道:“也怪我,竟然不知你過的如此不易,對不起。”
江黎回握住她,搖搖頭,“同你無關。”
她幫她至此,已然是最大的恩情了。
何玉卿叮嚀:“這幾日你先在家裡好好歇息,沒事不要出來,少什麼我命去買。”
“好。”江黎也確實是累了,這些年都未曾睡過一個好覺。
屋舍是新修葺的,裡麵物件也都是新的,熏香是她慣常喜歡的桂花香,香氣繚繞,江黎躺在軟榻上不多時陷入了夢鄉。
夢回到那年,江藴犯錯,淚眼婆娑找上她,她見不得她哭,遂主動找父親認了錯,說事情是她做的,同阿姐無關。
那時江藴在哪裡她不知,隻記得,父親發了好大一通火,用戒尺責打了她,還不許她吃飯。
後來,江藴每次犯錯,都會哭著去找她,她都會主動應下。在外人眼裡江家大小姐溫婉聰慧知書達理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二小姐笨手笨腳時常犯錯。
幾乎所有人都喜歡江藴。
江黎對此並不怨恨,她也喜歡阿姐。
夢境再變,她同阿姐一起外出遊玩,行至河邊時,阿姐喚她看魚,她高興走過去,探出身子去看。
魚未看到,不知被誰推了下,跌進了河裡。
初春節氣,河水冰涼,她身子徐徐下沉,那個瞬間她想的是,幸虧跌入河裡的不是阿姐。
……
“小姐,小姐。”金珠輕聲喚道。
江黎聽到聲音從夢中醒來,睜眼看著陌生的房間才憶起這不是謝府,她同謝雲舟和離了。
金珠握住她的手,問道:“小姐你是不是夢魘了?”
江黎頓住,似乎有什麼在眼前閃過,恍惚間她明了了一些事,怕是那日她不小心跌入河裡便是江藴所為。
畢竟那日河邊除了她們兩個,再無其他人。
“小姐。”金珠見江黎沒反應,又喚了聲。
江黎回過神,說了句:“不記得了。”
隨即從床榻上坐起,問道:“你這麼急有何事?”
金珠想起了正事,“大公子在廳中等小姐。”
從謝府出來時,趙雲嫣派人來尋江昭故此江昭沒同她們一起回來,而是帶著江藴先回了府,安撫好後才趕了過來。
冬日天短,江黎看著暗下來的天色,吩咐銀珠去準備膳食,又命金珠去準備茶水,她整理好衣裙,抱著手爐去了前廳。
她這身子越發的怕冷了,好在這處屋舍小,沿著長廊沒走多久便到了前廳,對著廳中端坐的人,喚了聲:“兄長。”
在江家除了父親母親外,也就隻有江昭待江黎好。
江昭站起,迎上來,打量她,又拉過她的手看了看,方才她打人那麼用力,江昭擔憂她手受傷,定睛一瞧,還真是的。
紅腫一片。
他從懷裡掏出藥瓶,蹙眉交代:“記得讓婢女給你塗抹。”
江黎知曉他是好心,收下,輕點頭:“好。”
江昭來這裡除了看她好不好外,還有一事,他猶豫道:“阿阮現在在府裡,你要不要見見她?”
“不見,”江黎現在有兩個人不想見,一是謝雲舟,二是江藴。
江藴和江黎那些事江昭也多少知曉些,外人都道江府大小姐溫軟,實在二小姐才是最溫軟的那個。
隻是世人被表象蒙蔽了而已。
江昭不想勉強江黎,隻道:“若是你哪日想見,可以來府上一聚。”
金珠端著茶水走上來,江黎並未接話,而是轉移話題道:“兄長喝茶。”
這日,兩兄妹肆無忌憚閒話家長了許久,說了很多幼年趣事,直到晚膳後江昭才離去。
待他走後,金珠從桌子下方發現了一袋銀兩,她把袋子交給江黎,“小姐,是公子留下的。”
江黎眸底漸漸溢出水霧,握著袋子許久未開口。
臨睡前,金珠問道:“小姐要見大小姐嗎?”
江黎合上手裡的書,倚著床榻道:“不見。”
-
江黎確實沒打算見,但有人卻主動找上了門。
第四日,午膳後,江黎正倚著軟榻看書,銀珠匆匆跑進來,氣喘籲籲道:“小姐,大小姐來了。”
江黎慢抬眸,神色肅冷,“誰?”
銀珠咽了咽口水,“大小姐。”
江黎眼瞼垂下,說了句:“不見。”
言罷,她低頭繼續看書,還沒看多少,外麵傳來嘈雜的聲音,是金珠在同什麼人講話。
“大小姐請留步。”
“這是我們小姐的住處,沒有小姐應允誰都不可以進。”
“欸,大小姐留步。”
江藴未曾理會,徑直進了房間,見江黎倚窗看書,輕笑著走過來,“阿黎。”
這名字江藴喚了很多年,江黎也聽了很多年,從未有哪次如今日這般刺耳。
江黎看著來人慢慢從榻上坐起,理了理身上衣裙,並未開口說話。
江藴也不惱,笑著走過來,彎腰坐在了江黎對麵的椅子上,見她在看書,淡笑說道:“阿黎原來這樣好學。”
是啊,曾經的江黎最不喜讀書了,父親沒少為這件事責罰她,至於她不喜歡讀書的原因,還不是因為江藴一直拉著她外出。
江黎細想了一下,好像每次主意都是江藴出的,但同她一起外出的都是下人,她也曾問過阿姐為何沒來?
下人含糊其辭,也未曾說出一二,她年幼也未及深究。
想必,這一切都是江藴搞得鬼。
江黎實在厭惡與她,不想同她說一句話,遂道:“我乏了,金珠送人。”
在江黎眼裡,江藴連客都算不上。
隻是啊,有的人你想給她留幾分薄麵,偏偏她不要,說的便是江藴。
江藴沒走,而是站起身走到了江黎麵前,傾身附在她耳畔說了些什麼,江黎臉色變沉,示意金珠銀珠退下。
房門關上,江藴也懶得再裝下去,這些年裝得太累了。
江黎站起身,問道:“你方才的話是何意?”
“還不明白?”江藴淡笑道,“我和阿舟情投意合,你被騙了,他從未喜歡過你。”
“可是你——”
“是,是我講的。”江藴笑得一臉燦爛,“可我若不那樣講,怎麼讓你為我心甘情願做事,父親的戒尺打在手心很痛吧,嗯?”
江蘊說完,輕笑兩聲,“江黎你太傻了。”
傻得無可救藥。
原本江蘊還想把這事瞞著,或許瞞到很久很久以後,不就是裝裝樣子嗎,她很擅長的。
在江家擅長,成親後更是擅長。
天意弄人的是,她夫君死了,江黎同謝雲舟要和離,無人知曉她得知這件事後那夜是如何過的。
她哭了笑,笑了哭,本以為這輩子都無望了,卻原來,老天對她還是不薄的。
當年她權衡利弊沒選謝雲舟,如今給了她機會,她一定不能錯失。
這個將軍夫人,她是當定了。
江蘊如此急切來找江黎,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她在江府住了三日,本以為謝雲舟會登門尋她,誰知竟然沒有。
他一次未來,而她派出去的人還打探出,謝雲舟這幾日有事無事都會來江黎住處看看。
雖也同樣未進門,但他此舉,讓江藴心很不安。
她不容許有一絲變故,是以她思量再三,找上了江黎,並主動告知江黎,她和謝雲舟情投意合,以江黎的傲氣,謝雲舟怕是再難入眼。
那麼,她隻等著謝雲舟前來提親便可。
二嫁將軍,怕是隻有她江藴能做到。
江黎初時聽聞確實怒火攻心,現下聽聞隻覺得晦氣,她睥睨著江藴笑出聲,“是嗎,那恭喜你們了。”
壞男人跟壞女人,相配的很。
江藴本以為她會生氣,或許還會哭,但無論怎麼想,都想不到她竟然絲毫不在意。
她不是最喜歡謝雲舟的嗎。
江黎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嗤笑道:“你想要,給你好了。”
她上前一步,“人給你,但有些事咱們要好好清算清算。”
江黎指的是那些年她替江藴受過的事。
江藴見她逼近,問道:“你要做什麼?”
江黎語氣淡然,一字一頓道:“拿回我該拿的。”
金珠同銀珠在廊下修整冬青,忽地聽到房間內傳來尖叫聲。
“江黎你做什麼,你敢打我?”
“是你送上門來的,怎怨我。”
“我可是你阿姐。”
“我阿姐早死了。”
接著又是兩巴掌。
金珠有些擔憂,“小姐的手不會有事吧?”
昨日已經腫了,今日又用力,恐怕會腫的更嚴重。
銀珠道:“不是有大公子送的藥嗎,回頭塗抹些可以消腫的。”
她說著,蹙了下眉,“沒想到小姐狠起來這麼厲害。”
金珠朝屋內看了眼,窗戶關著隻能看到虛虛的影,“小姐被欺負了這些年,憋壞了。”
銀珠點點頭,確實是這麼回事,遂給金珠使了個眼色,“走,咱們離遠點,莫要打擾小姐教訓人。”
江藴進門時徐徐而入,出門時手捂著臉,發髻淩亂,步子邁得也亂,她先是在門口張望一眼,待看到那抹人影時,直直跑了過去。
“阿舟,救我。”江藴停在了謝雲舟麵前,指著後方的門說道,“阿黎打我。”
謝雲舟勒馬停住,隨後從馬上跳下來,看著江藴紅腫的臉,問道:“你為何會在此?”
江藴總不好講她是故意找上門的,為的是讓江黎更恨他們,還有讓謝雲舟親眼目睹這幕。
她就是想讓謝雲舟看看,江黎有多麼潑辣。
“我……”江藴什麼也沒說,先哭了出來,哭著哭著朝謝雲舟身子倒去,眼見要倚上,被謝雲舟推開。
謝雲舟彆有深意的朝緊閉的大門看了眼,隨後道:“好了,先送你回江府。”
銀珠把方才看到的經過講述了一遍,“小姐,奴婢剛才看到謝將軍了。”
江黎手一頓,嘲諷笑笑,“來的倒是很快。。”
金珠聽罷,問道:“將軍會不會誤會什麼啊?”
“誤會?”江黎現下同他沒有任何關係,管他誤不誤會,“隨意。”
人呀,一旦不喜歡了,心便可以沉寂下來,也會想明白很多事,不想乾的人便是死了,同自己又有何乾係。
金珠又把聽來的另一個消息告知給了江黎。
“昨日小姐打了將軍,聽說謝老夫人發了好大一通火,揚言要找小姐算賬,後來是將軍勸住了謝老夫人,沒讓她找來。”
這消息是何玉卿派人來告知的,目的是讓江黎注意些,萬一謝老夫人真鬨上門,好有個對應,不能吃了虧。
金珠把何玉卿的擔憂一並講了。
吃虧?
之前的江黎會,現在的不會。
涅槃重生說的便是此時的江黎吧,褪去心軟,謝家那些人在她眼裡什麼都不是。
不過,該防還是要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