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強顏歡笑道:“阿黎,又說笑了。”
他把這當成了玩笑話,可荀衍並不,他道:“謝將軍真是越來越聽不懂真話了?”
言下之意,江黎說的不是玩笑話,是實話,是她的心聲,在她心裡,荀衍才是那個最重要的,而他,隻是閒雜人等。
這似乎比拿刀子戳他胸口還來得讓人難過。
江黎見他臉色沉下來,淡聲道:“若是無事,你還是回吧。”
她又再趕他。
謝雲舟舍不得走,斂去眼底的暗沉,柔聲道:“我不可在此處歇歇嗎?”
話音未落,他撫著胸口咳嗽起來,一聲接一聲,唇瓣像是抹了胭脂般,紅的刺目。
他同匈奴人廝打時也受了傷,此時看上去,越發顯得羸弱。
他的阿黎最心軟,他這般,她總不會再趕他走了。
江黎見狀說道:“好,你可以再這稍坐片刻,等身子好些後再離開。”
謝雲舟回視著她,說了聲:“謝謝。”
一邊是荀衍,一邊是謝雲舟,江黎左右瞧了一眼,說了聲:“我去讓人端茶來。”
裡間沒了其他人,說話再也沒了顧忌,荀衍也不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謝雲舟告訴你了苦肉計沒用。”
“有用沒用不是你說了算的。”謝雲舟輕笑道,“你看,我不是留下了嗎。”
“你真以為留下便能改變什麼?”荀衍冷聲道。
“不試試怎麼知曉。”謝雲舟淡挑眉,“你彆忘了,我同阿黎可是有年夫妻情分的。”
“你也配。”荀衍怒斥,“若不是你,阿黎那年也不會過的那般艱辛,你還敢提。”
謝雲舟垂在身側的手縮了縮,神色便暗,“是我的錯,我可以補償,荀衍——”
他頓了下,說道:“你莫要插在我和阿黎之間。”
“我若是非要呢?”
“那你可要小心了。”
荀衍輕笑:“那我倒要看看你能做什麼。”
劍拔弩張的話在江黎進來時停止,兩人互相對視著,一副很友好的模樣,何玉卿跟在後麵,偏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扯了下江黎的衣擺,湊到她耳畔說道:“新歡舊愛你要怎麼選?”
她打趣的聲音不大,隻有江黎能聽到,江黎示意她閉嘴,何玉卿抿抿唇,把茶盞放在了謝雲舟麵前。
江黎把另一個茶盞放在了荀衍麵前,柔聲道:“衍哥哥是你愛喝的龍井茶,你嘗嘗。”
她眉眼彎彎輕聲細語說話的樣子落在謝雲舟眸中,眼眸和心同時傳來痛意,他一時分不清,到底是眼睛更痛,還是心更痛。
亦或是不分秋色,都痛。
這杯茶是他這些年喝過的最苦澀的一次,看著心愛之人同其他男子含笑交談,心一抽一抽的疼,可他又無力阻止。
他喉結輕滾,苦澀從喉嚨蔓延到了全身,像是喝了數不儘的苦藥,舌尖又麻又苦。
麻?
謝雲舟眉梢微蹙,常太醫講過,若是他感覺到麻,便是真真不好了。
他不想在江黎麵前發病,強撐著身子站起,淡聲道:“阿黎,我還有公務要處理,我先走。”
不待江黎說什麼,謝雲舟轉身便走,出門時還撞了下對麵的人,那人抱怨出聲,待看清是謝雲舟時,又收斂了火氣。
“謝將軍您請。”
謝雲舟無心同任何人講話,彎著身子朝馬車走去,阿九一直在馬車旁候著,見他來急忙迎上來,“將軍。”
謝雲舟道:“扶我。”
阿九愣了須臾,反應過來,一把扶住謝雲舟,謝雲舟在他的虛扶下上了馬車。
之後便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噴出來。
這輛馬車是前幾日才清洗乾淨的,隻因上麵血跡太多,不得不清洗,不湊巧,今日又沾了血跡,較之從前更甚。
阿九沒說什麼,揮舞著鞭子駕車離開。
毒藥蔓延之快超出了常太醫的預料,他本以為還有月餘的日子,但看眼下的情景,五日內若是謝雲舟沒吃到解藥,必死無疑。
不敢聲張,隻得加快尋找解藥的步伐。
然,歸來的人口徑都是一致的,未曾尋到。
天子聽聞怒不可遏,責令必須尋到,又有新一批人出去找尋,可飛鴿傳來的結果還是一樣。
未曾尋到。
五日,四日,日,二日,很快到了最後一日,謝雲舟氣息越發羸弱了,時有時無,好像隨時會死掉似的。
常太醫私下裡同謝老夫人談了談,告知了她一些事,謝老夫人當場哭死過去。
之前是假哭,這次是真哭,她的舟兒怎麼中毒的?
不,不可能。
謝老夫人不信,跪在地上求常太醫救救謝雲舟。常太醫歎息道:“不是常某不救,是無能為力。”
言罷,謝老夫人再次昏死過去。
管家看著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去,邊走邊擦拭眼淚,“可是苦了我們將軍了,怎可遭如此大難。”
謝雲舟有多不好呢?
其他人昏迷則是昏迷,他的昏迷是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每次清醒時疼痛也跟著一起襲來。
撕裂般的疼,頭撞牆都止不住,還有眼睛,已經徹底看不見了,眼角有血淚流出,無論怎麼擦拭都擦拭不完。
耳、鼻,也開始流血。
他被痛意折磨的不成樣子,偏偏又不能立馬死去,他痛苦的抓撓著,呻、吟道:“殺了我,快殺了我。”
聽他如此講,眾人隻會更加悲愴,無人敢真的對他動刀,最後也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無助掙紮。
他越掙紮,痛意越甚,這便是此毒最讓人心悸之處,噬心之痛,痛入肺腑。
“快,快動手。”他聲嘶力竭喊出。
但,仍無一人動手,大家還心存期翼,謝七尚未回來,興許,興許他尋到解藥了呢。
就在謝雲舟再一次被痛意折磨的撞牆時,外麵傳來奔跑聲,謝七火急火燎跑進來,氣喘籲籲道:“常太醫,我尋到解藥了。”
常太醫接過盒子,打開,取出裡麵的藥丸蹙鼻一聞,隨即點頭:“快,快端水來。”
他親自喂謝雲舟服下。
原本還在掙紮的人,轉瞬間安靜了下來,他靜靜躺在床榻上,陷入到了昏睡中。
謝雲舟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裡江黎穿著一身紫色衣衫正在翩翩起舞,粉色花瓣從天而降,她像是墜入凡間的仙子。
他抬腳走近,想同她說些什麼,還未開口,便看到她眼睛裡有血淚流出,然後是鼻,唇,耳……
謝雲舟一個激靈從夢中醒來,睜開眼那刹,有刺目的日光照過來,他眼眸下意識眯了下,口有些渴,他側眸看了眼,發現杯子在側方,便伸手去拿,碰觸上時,他倏然頓住。
手?
茶杯?
日光?
他他的眼睛看見了?!
這個驚喜讓謝雲舟一下子坐起,之前的疼痛好像都不見了,他打開身上的褻衣看了眼腰側的刀口,隻有一道淺淺的疤痕,若是沒記錯的話,之前那裡又紅又腫。
他抬手捂上右眼,用左眼去看四周,四周景物清晰可見,他又捂上左眼用右眼去看四周,同樣清晰可見。
他,好了。
謝雲舟站起,剛行至門口,謝七推門進來,見到他生龍活虎的站在眼前,咚一聲跪在地上,“將軍。”
謝雲舟扶起他,問道:“解藥是你尋到的?”
謝七道:“是。”
找尋解藥的過程謝七沒細講,但謝雲舟知曉定是千難萬難的,大抵也是九死一生才把解藥拿到手。
謝雲舟沉聲道:“謝謝你,謝七。”
謝七道:“為將軍即便是死,屬下也願意。”
隨後常太醫也走了進來,第一件事便是給謝雲舟把脈,須臾,他點頭道:“將軍身上毒已解,將軍安虞了。”
謝雲舟站起,抱拳作揖道:“有常太醫了。”
“無妨。”常太醫叮囑道,“不過將軍須謹記,解藥隻此一粒,世上再無,日後將軍要照看好自己。”
謝雲舟道:“好,我知道了。”
謝雲舟能康複,最高興的莫過於謝老夫人了,見他安好,她哭的淚眼婆娑,“舟兒,你可不許再嚇娘親了。”
謝雲舟道:“娘親放心,我已經無事了。”
王素菊剛解了禁足,也在謝老夫人這,見到謝雲舟後,含笑道:“二弟安好便好。”
看著像在笑,實則心裡在懊悔,她的百畝良田真真是沒有了。
謝馨蘭還是那般大小姐脾氣,見到謝雲舟張口便是要東西,說她看上了一件首飾,想謝雲舟買給她。
謝雲舟凝視著她,憶起那次因為她訓斥江黎的事,心裡一陣悔意,為何他會覺得馨蘭聽話懂事呢。
這明明是驕縱任性。
他沒應,而是說道:“你把女紅學好,再說其他。”
謝馨蘭氣得哭了起來,謝雲舟不想聽她哭,沒待多久便離開了。
他駕馬去了江家彆苑,謝七追上來,“將軍不坐馬車嗎?”
謝雲舟恨不得馬上見到江黎,哪還有心思等他備馬車,頭也沒回的說道:“不必。”
馬兒在路上飛馳,風呼嘯而過,遠處落葉被風卷起,飄到他處,日光拂在地上映出斑駁的影,同樹影交錯到一起,綿延間到了那扇朱漆大門上。
光暈在大門上散開,折射到男子如深海般的眸子裡,又在眸底蕩漾出璀璨的光。
一圈一圈,甚是耀眼。
然,再耀眼,也比不得他眸底簇擁著的人兒耀眼。
纖細的身影,不盈一握的腰肢,一身白色裘衣超凡脫俗,揚唇淺笑間映出如瓷貝齒。
嬌豔欲滴的紅唇,精巧的下頜,柔美流暢的側顏,每一處都像是鬼斧神工之作,讓人目不能移。
甘願沉醉其中,萬劫不複。
謝雲舟直勾勾凝視著,眼尾輕揚,溢出笑意。
金珠先看到了謝雲舟,小聲提醒:“小姐,謝將軍。”
江黎揚起的唇角漸漸放下,轉身回看,樹枝搖曳間,男子一襲青色錦袍,玉簪束冠,直直端坐在馬背上。
風吹起他的衣擺,飄蕩間拂上他腰間的長劍,劍穗擺動,劃出一道道無形的波,日光便綴在那一道道波裡,綿延出一道道虛虛的線。
江黎睨著他,在他含笑注視中,問道:“你在這做什麼?”
“等你。”剛剛經曆過生死,一切都不一樣了,謝雲舟不想再壓抑什麼,“阿黎,我在等你。”
“等我?”江黎又問道,“等我做什麼?”
謝雲舟從馬背上躍下,徐徐走來,站定在江黎麵前,輕聲道:“阿黎,我想你了。”
幾日不見,變得越發大膽了,昔日他可從未講過如此這般親昵的話。
江黎打量著他,聲音寡淡道:“謝雲舟你莫要瘋癲。”
謝雲舟那兩日發瘋她是沒看到,若是真見了便不會如此講了,畢竟那兩日他才是真的發瘋。
用頭撞牆,拿刀自戕,若不是阿九回來的及時,刀怕是已經穿過他胸口了。
那才是真的瘋癲。
在謝雲舟眼裡,隻要江黎肯同他講話,無論講什麼都好,他怕死了她的不理不睬,也怕死了她的毫不在意。
“阿黎,我沒瘋。”我隻是太想你了。
江黎見他又逼近了一步,臉色暗下來,“謝雲舟,你若是在這般,我可要叫人了。”
他知曉她府裡有人護著,一半是江昭派來的,一半是荀衍派來的,江昭派來的那幾個倒是無所謂,隻是想到荀衍也派了人來,謝雲舟心情便有些許不好了。
他的人,何須荀衍的人照看。
“阿黎,你答應我件事好不好?”謝雲舟輕哄。
江黎未曾理會,他又道:“近日還有外族人到燕京來,為你安危著想,不若我也派些人過來護你安全,可好?”
“不好。”江黎想也沒想,開口拒絕,“我很好,不需要你派人來護。”
“我是擔憂你。”謝雲舟聲音又放低了些,聽著越發輕柔。
“大可不必。”江黎憶起了往事,昔日的他對她不聞不問,可曾顧念過她的安危。
即便她真在他麵前發生了危險,他顧念的也不是她。
譬如,那次落水,他第一時間救的並不是她。
再譬如,那次一行人外出遇到劫匪,他下意識救的也是江藴,至於她,他怕是連想都未曾想起。
江黎道:“謝雲舟彆糾纏了,放下吧。”
謝雲舟怎能放的下,她是他心上的人兒,若是把她放下,除非剖了他的心。
“阿黎,我錯了。”之前不能說出口的話,現下很輕易便吐出來,他柔聲道歉,“都是我的錯,我該死。”
江黎不想與他計較曾經,也不想再同他有其他的牽扯,張嘴剛要說什麼,眼前突然一黑,暈了過去。
她暈的莫名其妙,謝雲舟嚇得魂都飛了,一把抱起她進了門,派人急匆匆找來大夫。
大夫把完脈後一臉愁容,“小姐脈象時而緩時而急,像是有病又像是沒有,老朽也不無能為力了。”
然後是第二個大夫,第個,第四個……
第五個大夫把完脈後,搖搖頭,“對不起,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謝雲舟看著床榻上昏迷的人兒急紅了眸,猛地,他想起了一人,叮囑金珠照看好江黎,轉身步出門,親自去請人。
常太醫原本正歇著,後被謝雲舟匆匆帶到了江家彆苑,隔著帷幔他細細診脈,隨後眼睛大睜看向謝雲舟。
謝雲舟問道:“常太醫但說無妨。”
常太醫滿臉愁容,聲音都是抖得,“謝將軍,江二小姐她……”
“她如何?”
“中了和你一樣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