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嫣上前攔住,“江黎你不能走。”
江黎的聲音隔著車簾悠然傳來,“為何?”
“因為我這裡有你想知曉的事。”趙雲嫣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定定道,“是關於你身世的。”
江黎的身世一直是她最掛牽的事,兄長不是說,他曾經聽母親講過她在繈褓中時曾有一封書信,是他親生父母所留,隻是後來不知何故遺失了。
聽母親講,她親生父母也是極愛她的,隻是形勢所迫才不得已而為之。
放下的車簾再度挑起,映出江黎那張白皙如玉的臉,光影綴在她眸底深處,倒映出一團團光暈,像是染了彆樣的色彩。
“你說什麼?”
“我說——”趙雲嫣抬腳邁進,“我這裡有關於你身世的消息,你要不要聽?”
江黎當然想知曉,“條件?”
趙雲嫣:“一百兩。”
一百兩不是小數目,江黎手裡沒有那麼多,加之,她並不確定趙雲嫣話裡的真偽,倘若她是誆騙她呢。
“五十兩。”江黎說道。
“江黎你沒有討價還價的機會。”趙雲嫣輕哼道,“你若是不想知曉,那這事便作罷。”
談事情最忌諱沉不住氣,江黎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既然如此,那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知曉。”
說著,示意金珠把車簾放下。
“等等。”趙雲嫣道,“五十就五十,不許再少了,你何時能給?”
江黎道:“明日。”
趙雲嫣壓下不快,“好,那我便等你一日,明日這個時辰還是在這裡。”
金珠看著趙雲嫣走遠,問道:“小姐,你真信她說的話嗎?”
眼下也沒有其他消息,既然趙雲嫣親自找上門,或許是真的,她且聽聽看,“信不信,都要聽一聽。”
金珠遲疑道:“那銀兩?”
江黎道:“明日先去藥材行取些,回頭再補上。”
金珠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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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黎前腳回了家,後腳荀衍也跟了過來,帶著幾個下人,每人手裡拎著一個食盒,裡麵裝著江黎愛吃的菜。
江黎的臉墜在霞光裡,含笑道:“衍哥哥,你來便好,為何又拿東西來。”
“都是些吃食,不值幾個錢。”荀衍示意他們放下,隨後努努嘴,讓他們離開。
金珠銀珠拎著食盒去了廚房。
江黎見他氣色不算好,問道:“衍哥哥近日沒休息好?”
荀衍這兩日確實沒歇息好,一邊忙著生意上的事,一邊又忙著為江黎尋找解藥,上次那個名醫說了,此毒他也解不了,要他另尋高明。
荀衍為此還難過了許久,夜裡輾轉反側,是以眼瞼下方泛起烏青,然,他並不想讓江黎知曉真相,轉移話題問道:“為何沒戴我送你的玉簪?”
江黎淡笑道:“太貴重,我收起來了。”
“簪子本來就是要戴的,貴重也不怕。”荀衍道,“還是戴著更好。”
“好,那明日我再戴。”江黎應道。
木簪,玉簪,還真應了金珠的話,她要如何選。
其實謝雲舟送的木簪她是要退回去的,隻是連著退了兩次都未曾成功,謝雲舟道:“那是我親手給你雕刻的,就當我賠禮道歉也不行嗎?”
他說話時語氣懇切,讓人不好再回絕,何玉卿也在一旁說,木簪看著值不了多少錢,她便是收了也不用有負擔。
更何況,那些年她對謝家的付出,真得個木簪也不為過。
在何玉卿的勸說下,她便沒有再退,但也沒再戴,玉簪也是,戴上後,心裡總覺得有些莫明,還是戴之前的那些更好。
荀衍這次除了帶膳食,還帶了其他的小玩意,他親手做的風車,江黎笑道:“衍哥哥,莫不是你真把我當孩童了麼?”
哪有給大人玩這個的。
荀衍笑道:“你在我心裡永遠都是需要照顧的小姑娘。”
言下之意,也是需要哄的小姑娘。
江黎收下,風吹來,風車轉起,發出細碎的響聲,江黎想起了那些年同荀衍一起玩風車的情景,眉宇間笑意加重。
這夜的晚膳,不止江黎荀衍,後,何玉卿也來了,她剛到,江昭也來了,幾個人好似商量好的般,人手拎著食盒,碰麵後,幾人麵麵相視一眼,隨即笑出聲。
心情好,江黎命金珠拿出古箏,在廊亭下慢慢彈起,荀衍之前同她合奏過,這次依然還是,兩人一箏一簫,配合的相當好。
何玉卿托腮聽著,眼眸瑩潤泛光,無意中同江昭的對視上,微愣後,又側眸移開。
須臾,心砰砰砰跳個不停。
江昭看著表麵矜持高冷,實在心裡也慌了,拿筷子時手指都抖了,啪嗒一聲,筷子掉到了地上。
他彎腰去撿,何玉卿也彎腰去撿,兩人的指尖輕觸上,一觸即離,何玉卿的心越發慌亂了。
她眼睫輕顫著,緩緩低下頭,不說話,也不吃飯,就那樣征愣呆著,無人知曉她在想什麼。
大抵,江昭還是能猜出幾分的。
隻是江昭心裡有道坎,他一直把何玉卿當妹妹看,現下突然要把她當女子看,心裡這關總是過不了。
更懊惱的是,他心裡還有另一道聲音時不時響起。
何玉卿是個好姑娘,你萬萬不能負了她,要真心待她。
每每這個聲音響起,江昭都會慌不擇路,這都是哪跟哪啊,什麼叫他好好待她,他們、他們可什麼關係都沒有呢。
然,他越是逃避,越發不像之前的自己,連他也不知道到底哪裡出了差錯。
為何?為何看到她,他會如此慌亂?
昔日同趙雲嫣成親時也未曾如此慌亂,他不會是得什麼大病了吧。
江昭心思百轉千回,仍得不出個滿意的答案,為了穩住心緒隻得端起酒盞一杯杯喝下。
江黎同荀衍彈奏了多久,江昭便喝了多久,他這人不勝酒力,喝了後,頭便開始晃,眼神迷離,看什麼都模模糊糊的。
一不小心,竟然把何玉卿認成了江黎,主動站起,走近,輕笑對她說道:“阿黎,兄長兄長會照看你的,你放心。”
雖知他認錯了人,但被他這樣直勾勾盯著,何玉卿還是紅了臉,眼睫顫著說道:“阿昭哥,你你喝醉了。”
“我沒醉,”江昭道,“我就是覺得有愧,父親母親把你交與我,可我卻讓你受了委屈,阿黎,都是兄長的錯,兄長該死。”
說著他猛然捶了下自己的頭。
何玉卿見狀伸手攔住他,“阿昭哥,彆。”
江昭思緒回籠,定睛看了看,認出眼前的人是何玉卿非江黎,尷尬笑笑:“對不起,認錯人了。”
何玉卿何須他認錯,“無妨。”
江昭抬手搓了把臉,壓下紛擾的思緒,淡聲道:“菜要涼了,你快吃。”
說著,他給何玉卿夾了些菜,後又覺得這般做不妥,急忙收回手,“你自己吃。”
言罷,站起身,起身太快,頭越發暈了,他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何玉卿站起扶住他,“阿昭哥小心。”
女子手指纖細嬌軟,托住他手臂時,暖意透過衣衫湧過來,江昭心莫名顫了下,眼底閃過異樣,稍縱即逝。
他抬眸睨向何玉卿,兩人眸光對視到一起,似乎有什麼翻滾而出。
今夜有月,月過樹梢,星辰布滿夜空,好一副迤邐的美景,加之悠然傳來的琴蕭聲,當真讓人不羨神仙,隻羨眼下。
琴蕭聲繞梁回旋時,有腳步聲傳來,細聽下,隱隱有些急切,須臾,那人出現在眼前。
謝雲舟頂著月色而來,一身白色錦袍勾勒出他俊逸身姿,如竹如鬆,如皎皎明月,耀眼怡人。
長廊裡落下一地的銀白,他便是踩著那抹白徐徐而至,漆黑深邃的眸,未曾瞧一眼他處,一直盯著江黎看。
走近後,才分了些心思看了江昭何玉卿一眼,對著他們輕點頭,抬腳繼續朝前走。
江黎在幾步外,正同荀衍對視,恍惚的,謝雲舟站定在了他們二人中間,輕喚了一聲:“阿黎。”
謝雲舟出現在這裡不是巧合,是他派出的人告知他,荀衍來了彆苑,之後謝雲舟便再也做不去了。
其實,他今夜不該來的,手上還有很多事未做完,他眼睛又不大好了,白日還能將就,夜裡是真不行。
近處的還可以,遠處是真真看不清。
這也就是為何走近了才同他們打招呼,隻因太遠,根本看不清。
江黎按下琴弦,收手站起,淡聲道:“你怎麼來了?”
語氣裡透著一抹生冷,像是對待陌生人般,謝雲舟心縮了縮,強壓下不適說道:“我來看你。”
“我很好,將軍不用費心。”江黎道。
謝雲舟最怕她用這樣的話語同他講話,好似他們之間隔著千山萬水,又像是之前的那些努力白費了。
他好不容易離她近了些,又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被她踢遠了,可他還無力反駁,隻能任由難過溢滿心間。
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真的讓人很無措。
謝雲舟喉結輕滾,眼眸裡浮動著光,“我就是擔心你,想看看你,彆趕我走。”
也隻有麵對江黎,這個讓敵軍聞風喪膽的鎮國將軍才會像變了一個人般,說話聲音都是怯怯的。
江黎頓了下,收斂起周身的刺,淡聲道:“知曉你公務繁忙,是以不用特意來看我,我沒事。”
這話比方才的話聽著讓人暖心了不少,謝雲舟唇角輕揚,“嗯,你好我便好。”
之前那些說不出口的情話,此時是一句接一句冒出來,他也不管被人聽到了怎麼辦,隻想著說這些,江黎或許可以更快原諒他。
“我一直很擔心你,非常擔心。”他說著說著走近,隻是沒能靠太近,因荀衍攔住了他,“謝將軍吃醉了?”
謝雲舟晚膳都未曾用呢,去哪吃醉,“沒有。”
“那怎麼說起醉話了。”上次讓他搶走了人,荀衍一直不高興呢,正巧又遇上,他也沒什麼好口下留情的,懟了人再說,“謝將軍要是公務繁忙就先離開,我們這並不是很想你來。”
荀衍說著挑釁笑笑。
謝雲舟聽後,很氣,非常氣,但他明了荀衍是故意激怒他,好讓江黎唾棄他,是以,即便心裡再氣再不甘,他都忍著。
“阿黎,來,我陪你一起用膳。”他伸手去牽江黎的手,欲扶她到餐桌前,再次被荀衍擋住。
“阿黎有我便好。”荀衍道,“就不勞謝將軍了。”
江黎不喜歡他們爭來爭去,淡聲道:“我自己可以走,不用你們扶。”
說著,越過他們率先朝前走去。
何玉卿見狀他們走過來,也收起那些讓她無措的女兒家心思,站起身,迎上去,“阿黎來,坐著。”
江黎坐下後,謝雲舟和荀衍坐在了她對麵。
用膳的氣氛一下子變了,有些劍拔弩張,但好在誰也知曉江黎不生氣,都儘量克製著,是以這頓晚膳吃的還算風平浪靜。
膳後,金珠端來茶水,一人一杯,江黎去端時,眼前同時出現兩個茶盞,一個是荀衍的,一個是謝雲舟的。
他們都端起遞給她,“阿黎,給。”
江黎看看荀衍,又看看謝雲舟,最後誰的也沒接,而是接過了金珠遞上的,金珠打破了僵局,“小姐夜裡不能喝茶,要喝水,兩位公子自己喝自己的便好。”
先不管金珠說的真假,至少讓眼前的尷尬一幕過去了。
談天時又發生了些事。
不知何故,荀衍提起了玉簪,江黎淺淺同他說了幾句,謝雲舟說起了木簪,江黎又應了兩句。
下一息,兩人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掏出一物,江黎定睛一看,還是簪子。不同的是,這次謝雲舟手裡拿的是玉簪,荀衍手裡拿的是木簪。
倏然間再度變得尷尬,江黎端起杯盞低頭輕抿了一口水,誰的簪子都未曾收。
後來,何玉卿同她說日今夜這般尷尬的一幕,振振有詞道:“我猜他們都以為你喜歡對方的簪子,是以乾脆重新準備個一樣的,這樣你便可以隻戴一人的。
木簪,玉簪都是一人的,另一人相當於被出局了。
且不說何玉卿說的對與錯,就單他們兩個人的幼稚行為,江黎便忍不住咋舌,“大抵孩童才是這般。”幼稚。
何玉卿沉浸在愛而不得中,最是了解這種感覺,輕聲道:“愛而不求慌了神而已。”
言罷,江黎慢抬眸看向她,一臉詫異道:“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沒,”何玉卿眼神有些閃爍,“我哪有事會瞞你。”
她越說沒有,江黎覺得越有,聰明如她,尋著蛛絲馬跡猜出了什麼。
某日,用膳時,她裝作不經意問道:“玉卿,你是不是喜歡我兄長?”
“咳咳咳。”何玉卿被嗆到,好一通咳,“你你瞎說什麼?”
“瞎說?”江黎放下筷子,挑眉道,“那這是什麼?”
何玉卿隨手寫的一首詩詞,但那是藏頭詩,細讀下來是,我喜江昭。
起初江黎也沒懂,隻是多讀了兩遍後,她立馬看出來,何玉卿心悅她兄長。
既然被江黎猜出來了,何玉卿也不想再瞞著,事實上,這段日子瞞著她,她過的也很辛苦,總想找人講,可又不知同誰細說,最後隻得把惆悵獨吞。
原來,心悅一個人這般難過。
江黎道:“你父親母親不會同意的。”
這點何玉卿知曉,也正是知曉才一直瞞著未曾言明,“他們還不知道。”
“早晚有知曉的那日。”
“那便等那日來了再說。”
“我兄長怎麼說?”
“他拒絕了我。”
何玉卿說著紅了眼眶,“阿昭哥說他不喜歡我。”
她委屈的哭起來。
江黎攬過她的肩膀把人摟懷裡,輕拍她的背,“好了,彆哭。”
何玉卿是真的很難過,怎麼能不哭呢,哭得稀裡嘩啦,眼睛都哭腫了,像個鈴鐺似的。
江黎邊給她擦拭眼淚邊道:“兄長配不上你。”
“可我就是心悅他。”何玉卿道,“隻心悅他一人。”
“他成過親。”江黎想勸何玉卿想明白,“還和離了,雖說不全是他之錯,但他確實錯了,玉卿他並不好,你同他——”
“他好不好我自己知曉。”何玉卿打斷江黎,“阿黎,彆勸我,沒用的,我就是心悅他。”
她本想一輩子不嫁人,守著知己好友,守著生意過一輩子,隻是有了變故,她有了心悅的人。
江黎見她如此堅持,便也沒有再勸下去,尋思著,找個合適的機會探探兄長的口風。
隻是她還沒來及見江昭,便收到趙雲嫣送來的信箋,那日因突發事宜,趙雲嫣未曾出現,她約她明日小巷口見。
江黎應下,對送信的說道:“你去告訴她,說我會準時到。”
見麵還算順利,趙雲嫣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說這是當年她繈褓中的那封信,看過來後她便會明了一二。
江黎伸手接過,又把五十兩給了趙雲嫣,之後兩人各走一邊。
那封信箋紙張泛黃,確實看著像多年舊物,隻是江黎還看出了不妥,紙張是舊的,為何字跡看著卻像是剛寫上去的。
這裡麵或許有詐也說不定,但她還是耐著性子把信箋上的內容看完。
大抵是父母對孩子的不舍,希望江黎長大後能原諒他們,他們是有苦衷的,隻是關於她是誰,他們又是誰隻字未提。
她的身世依然如大海撈針,沒有半分結果,說不難過是假,江黎神情有些悵然。
金珠勸道:“小姐莫急,興許隻是時機未到呢。”
一語成讖,還真等到了時機,時機是謝雲舟帶來的,江黎見到他時著實被嚇了一跳。
他身上都是血,臉頰上也是血,胳膊上的傷似乎更重些,那血怎麼止都止不住,噗噗往外湧著。
看著很是嚇人。
金珠顫顫巍巍道:“小姐,這這可怎麼辦?”
江黎沉聲道:“先把他扶上馬車。”
遂,兩人攙扶著他上了馬車,太急,不小心再次碰觸到了他的傷口,金珠輕呼,“小姐,將軍這胳膊不會斷了吧。”
小臂那裡傷口已經深可見骨,也幸虧是傷到手臂,這要是胸口,怕是早一命嗚呼了。
而且還有發黑的跡象,看著又像是中毒了。
謝七的急呼聲傳來,“小姐,我斷後,快帶將軍走。”
馬車疾馳駛出,謝雲舟費力睜開眼眸,“阿黎,真是你嗎?”
不待江黎回話,他用儘全力,一把握住她的手,乞求道:“求你,彆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