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日,周宮舉辦宮宴為諸國使臣隊伍踐行,徐訥訥照例留在秋水殿內,她反正能自娛自樂,還有衛湛雕的幾枝花可以玩。
其中她最喜歡那枝海棠,連花心都雕了出來,簪在頭上格外好看。正一個人玩著,忽有宮女叩門稟道趙家姑娘來訪。
她愣了一下,腦中登時響起警鈴,趙湄知道她是女子,而周訥與她還有約定,她如今摸不清趙湄的態度,可以說最不想見的人就是趙湄了。
但人都到了殿外,她一個暫居周宮的客人也不好避而不見,隻好請她進來。
秋水殿的宮人都很懂事地等在殿外,趙湄見狀愣了一下,也讓跟著自己的宮女候在外邊,這才進殿。
徐訥訥站在殿中,眼神複雜地看著緩緩進殿的姑娘,趙湄能上美人譜自然是很美的,一身鵝黃的紗裙,裙擺曳地,走路如輕煙縹緲。
“趙姑娘,請坐。”
趙湄怔了怔,突然小聲叫了一聲:“表姐?”
徐訥訥歎氣,指著一旁的椅子道:“先坐下吧。”
趙湄瞬間紅了眼眶,又怕殿外有人窺視,隻好先在椅子上坐下,仔細看了看殿中沒有旁人才壓低聲音說話:“你真是表姐?”
徐訥訥揚了眉梢,選擇將這問題扔回去:“你說呢?”
趙湄眼中驚喜、訝異、悵然等情緒糅雜在一處,十分複雜,良久才歎道:“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幸好你沒事,可是如今卻又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成了衛世子的姬妾?”
“說來話長。”徐訥訥佯裝失落,“我如今隻能趁著這機會回來,此前與你的約定怕是不作數了。”
趙湄急了:“你都回來周國了,難道還要跟著那衛世子走?姑母是如何說的?我上回進宮也沒敢問……”
徐訥訥能看出來,趙湄這姑娘是真的替周訥著急,她們姐妹二人的情誼比她想像中要好。
“二弟已經即位,我回來又能如何?”她歎了一聲,語帶悲切地試探,“我畢竟是女子之身,這世道難容於我。隻望你依舊保守秘密,我此後怕是再難回來了。”
趙湄也沉默下來,半晌才道:“也是,可你難道就去做衛世子的姬妾嗎?你可是帝姬,嫁給他做世子夫人都是使得的,如何能做姬妾之流?”兒時她以為以後就能和這個“表哥”一起生活一輩子,可是世事無常,一朝巨變,各人有個人的路途前程。
徐訥訥淡淡笑了笑,半真半假道:“往後的事誰說的清楚?衛世子於我有救命之恩,他這次還帶了我回來,我總要還他這恩情的。”
就在這時,腦子裡的周訥突然出現,周訥消失了好幾日,這會突然又出來,徐訥訥差點嚇了一跳,就聽她道:“你替我囑咐她幾句,叫她以後好好的,聽她父親的話,嫁到百年世家裡去。就算往後戰火綿延,這種世家大族總歸不會倒,也有個倚仗。”
徐訥訥頓了一頓,發現那團綠色光點又黯淡了許多,怕是支撐不了兩日了,她心頭一軟,依著那話對趙湄說了一遍,趙湄怔住,垂下眼皮道:“總覺得你變了許多,變得不像你了。這樣也好,往後各自安好才是。”
兩個人一時間沒有說話,周訥在腦子裡隱去,窗外一聲一聲的鳥鳴,奏起歡快的春日樂曲,徐訥訥卻替周訥覺得欣慰又心酸,親母女都沒有看出周訥換了個芯子,而這個表妹卻一語中的,感覺她變了樣。
也幸好還有趙湄,至少還記掛著周訥。
最後還是徐訥訥率先打破安靜,問她道:“你是不是要去參加宮宴?快些去吧,去遲了小心彆人說你。”
趙湄強忍淚意,心中又不舍,她前些日子一直尋不到機會,今日好不容易尋了借口找過來,可諸國的使臣隊伍過兩日就要走了。
她賴著不想走,扁扁嘴道:“那些長舌姑娘煩得很,我才不想和她們坐一塊虛與委蛇。那個霍玲瓏這些日子得意的很,哼,是她二哥娶王姬,又不是她娶王姬,有什麼好得意的?”
徐訥訥心尖一動,有心打探消息:“她又怎麼你了?”
趙湄不好意思地抿唇,但看她笑得好看,沒忍住就傾訴起來:“還不是因為我上了《諸國美人譜》,她大概是嫉妒,這些日子看我格外不順眼,每每碰上都要陰陽怪氣地指桑罵槐,我罵回去她卻又裝可憐,說我欺負她,你說她這人煩不煩?”
徐訥訥深有同感地點頭:“煩死人了。”
見她讚同,趙湄精神一震,繼續傾訴:“後來她二哥要娶陳國王姬,然後她便帶著那位王姬一塊遊玩,那陳王姬也是跟她一路的人,總拿鼻孔看人,明明瞧不上我們,又硬要參加我們的花會。對了,我們花會是在攬煙湖邊舉行的,她們兩個人自己要在湖邊玩,我提醒了她們又不聽,然後那霍玲瓏就落水了。”
徐訥訥驚訝,倒真不知這群貴女們日常生活還挺豐富。
“她落水了?那霍家沒找你麻煩吧?”
趙湄得意笑:“這可怪不得我,是那陳王姬自己要湊到湖邊去的,是她差點掉下湖,然後霍玲瓏去拽她,才掉下去的。旁邊好多人都瞧見了,可牽扯不到我身上。”
徐訥訥點點頭,就聽趙湄繼續說:“那日還是梁國二公子跳下去救的,我看那兩人大概看對眼了。”
這倒是一個新消息,徐訥訥若有所思,仔細回想原書,那梁蔚沒多久就要領盒飯了,可他是怎麼死的?但這是一個配角中的配角,她實在沒有頭緒了。
趙湄沒說多久,外邊宮人就道時間不早了,請她過去宮宴。
趙湄不舍地看著徐訥訥,頗有一種長久賴在這裡的架勢,還是徐訥訥看不過去,起身將人拉了起身,推著肩膀送到門邊,道:“趙姑娘慢走。”
等她一走,徐訥訥就回了內室,尋出筆墨紙硯來,將方才打探到的信息記下,霍玲瓏因陳若雅而落水,而霍玲瓏和梁蔚經由落水一事有了些關係,這般看來,霍家就和梁國及陳國都有了聯係。
她要是記得不錯的話,就在這次朝賀之後,梁國因梁蔚身死而對周國起了怨言,但周國和陳國已經結成了緊密的同盟,陳國順勢與梁國反目,兩國邊境起了摩擦,最後梁國被周國偷襲後方順勢收了幾座城池。
諸國之戰便由此而始,倒是可以提醒一下衛湛,在原書中,趙國和衛國開始都選擇了按兵不動,結果任周國取得先機,差點吞並了衛國,實力大漲。
宮宴耽擱的時間比較久,衛湛在座位上興致缺缺,一茬又一茬的人冒上來給他敬酒,他來者不拒,一一喝過去,隻是垂在桌下的手一直在逼出酒氣,不動聲色地作弊。
待到趙柯走上前來時,他才正色,彼此相視一笑,不服輸一般飲儘了杯中酒。
“世子好酒量。”趙柯意有所指。
衛湛淡然一笑:“不敢當,遠不及趙世子你。”見他們二人湊在一處,陳岩和梁蔚對視一眼,也上前來,各自敬了一杯酒,這般才算是見過了。
陳岩麵上已經有了醉意,說話大著舌頭:“兩位、兩位世子當真是人中龍鳳,周國一彆,往後再、再見就難了。”
衛湛和趙柯俱都虛偽一笑,心道我才不想與你再見。
衛湛餘光掃過一旁的梁蔚,想到不久之前聽說的消息,再看眼前這兩個真正的草包,心裡隻把他們當死人看,虛偽地應酬過後就淡了神色,連應付都懶得。
那兩人倒也頗識眼色,見他們二人沒有繼續說的意思,略說了兩句就離去,一道去了霍家兄弟麵前。
趙柯壓低聲音:“你看他們二人如何?我見他們二人黑氣纏身,怕是有血光之災。”
“趙世子還懂相麵?”衛湛轉頭饒有興致看他,“那不如給我也看看?”
趙柯定定看他一眼,灑然而笑:“衛世子紅鸞心動,好事將近,貴不可言。你看我二人這般相類,不如結為盟友,最後再看鹿死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