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床休養的每一天,基本都是在複製黏貼前一天,周謐愈發感覺自己失去實體,像很輕的風從歲月間一滑而過,留不下任何痕跡。
她曾問過吳醫生可不可以出門逛街或者做些簡單工作。
吳醫生建議是最好不要,讓她儘量多休息少操心,鬆弛一些。
可這種無處安放的日子,要如何保持身心鬆弛。
尤其張斂有時會當著她麵辦公:或電話,或會議,雙語皆有,他口語極為流暢,不止是相當標致的美音,還伴隨著幾乎不會卡頓的,從容不迫的談吐方式。如果不看他臉,會以為隔壁住著位華爾街精英。
周謐打心眼裡羨慕,並努力聆聽,試圖在腦內同譯。
但她很快就放棄了,任何內容在張斂的語速下都堪比半本天書。
有一天,她終於在張斂的通話中聽見了耳熟的名字,是她的leader,葉雁。
像在迷霧中窺到一束光,等他一掛斷,周謐就趕緊搭話:“Yan怎麼了?”
張斂漫不經心回:“沒怎麼。”
她一下抬聲:“告訴我一下會怎樣啊。”
張斂抬眼,給這隻憋久了的暴脾氣好奇貓順毛:“恩美牛奶的項目。”
“哦。”周謐失望,她不曾參與過。
張斂問:“無聊了?”
周謐垂了垂眼,承認:“嗯。”
“看會動畫片?”他貌似真誠地提出建議。
“……”周謐咬牙切齒。
張斂抽出茶幾下方的遙控器,愜意倚向沙發,大有要開電視機的架勢:“我陪你看。”
周謐抱住枕頭,把下巴陷進去,不快嘟噥:“你犯得著這樣羞辱人嗎?”
“急什麼,先把身體養好,”張斂莞爾:“廣告公司可不是人待的地方。”
周謐涼颼颼斜去一眼:“那你是什麼,閻王?”
“魔王、閻王,”張斂點數起她給他起過的各種綽號:“還有彆的嗎,更有新意些的。”
周謐說:“還有人渣。”
張斂哼笑:“跟前麵兩個種族差距有點大吧,而且很老套。”
“狗。”周謐麵色莊重地拋出這個並不中聽的字眼。
張斂當即中止這個話題,打開了電視機,但他沒有調台,隻是讓畫麵和聲音陳鋪流淌。
病房不再像個白色的廢品罐子一樣空寂著,周謐揚眸去看電視,熒幕裡在放午間新聞,年輕的女主播長相賞心悅目,從神態到聲音,再到內容,都跟齒輪一樣嚴絲合縫,精密至完美。
周謐突然噗嗤笑出聲來。
張斂挑眉,先是不解地掃一眼電視,繼而同情道:“你是真的無聊了。”
周謐偏眼:“你知道我在笑什麼嗎。”
“嗯?”
周謐探出食指,隔空戳電視機方向好幾下,雙眼被笑意點亮:“這個女主持,好像女版的你啊。”
張斂這時才多瞟幾眼屏幕,眉心起皺,對周謐的看法難以苟同。
周謐豎起手機錄攝,笑說:“那個裝裝的樣子,一模一樣。”
張斂微眯起眼:“怎麼裝了。”
“你還不裝啊,”周謐低頭欣賞剛剛拍下的“泥塑版張斂”:“你在外什麼樣,對內又什麼樣……”
“嗬。”她冷笑一聲,一切儘在不言中。
張斂抿了會唇,叫她:“周謐。”
她手肘抵在枕頭上,撐腮歪頭瞅回去:“嗯?”
張斂看著她:“你知道一個人通常在什麼情況下會認為另一個人裝嗎?”
“不知道喔,”周謐睫毛撲棱幾下,軟綿綿地挑釁:“還請老板賜教呢。”
她這副德行讓張斂不怒反笑:“有人能辦成你辦不到的事,站在你夠不到的高度,你就隻能自我寬解你是正常人,而他們在裝。”
他下巴微挑,示意電視機方向:“讓你對著攝像頭,直播三十分鐘新聞,敢嗎?”
被拿住軟肋,周謐啞口無言。
她偏開臉看百葉窗,嘟囔:“我是這個意思嗎。”
男人嗓音淡定:“那就是變相誇我。”
“天,”周謐抓兩下劉海,又看回去:“我是在說你表裡不一好不好?”
“你從出生到現在每時每刻都表裡如一麼?”
“你這人真沒勁,就會咬文嚼字,”周謐噎住,把枕頭當壁壘一樣豎起來,就此切斷兩人間的聊天線路,又不服氣地磕著牙咕咕唧唧:“大學辯論賽第一名吧。”
張斂精確無誤地捉住全部信息,口氣隨意:“這都知道。”
周謐腦殼隱痛,宣布:“啊,頭好暈,我要休息了。”
張斂卻忽然開始調台,並停駐在少兒頻道,裡麵正咋咋呼呼播放著《汪汪隊立大功》。
他故作一本正經:
“還是看這個吧。是我不好,沒注意到過於完美的女主播容易給你帶來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