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宜市的飛機上, 張斂再一次按開黑屏許久的手機。
解鎖後映入眼簾的便是周謐被擴大的明媚的臉,他將她縮放為原先大小,回到與季節的同一張合影裡, 接而退了出去。
出差於張斂而言是家常便飯,除了小時候第一次乘坐飛機,他許久沒有過這種全程心臟失重的不安感了,仿佛已經脫離大氣層, 即便舷窗外風平浪靜, 漫天的雲絮有如鬆軟的雪地。
好像自己才是一趟延誤的航班, 又因故障無法安全降落, 隻能一直在高空徘徊。
他想立刻回到地麵。
到達宜市已至深夜, 張斂沒有回家休息,直接驅車來到公司, 目標明確地去了客戶部。
他沒有運用任何借口。
看到周謐空掉的座椅時, 他才想到她的休假並未結束。
“有事嗎?”一旁加班的葉雁對他的忽然現身頗感意外。
張斂搖了搖頭。
回到辦公室,張斂坐在那裡思考了很久, 但不是反思剛剛衝動魯莽、一反常態的行為,而是,倘若周謐真在那裡, 他準備有怎樣的舉動或表態。
很自私的是, 他第一時間能想到的隻有詰問,那種獨占欲和剝離感絞軋了他一路,致使他憤怒,心痛,浮躁, 煎熬,大腦發熱, 而他就帶著這樣難以忍受的負麵情緒殺來了公司。
還好她不在,不然他難保自己不會當麵說出什麼言不由衷的刺耳話語。
張斂給自己開了支冰水,一口氣喝掉半瓶,重新坐回桌後。
逐漸冷靜的半個鐘頭裡,他慢慢意識到,他其實什麼都不好做,也不好說。
無關無能為力。
是三個月前,那個心血來潮卻被誤解的夜晚,他就已經做出決斷與抉擇,為了退回安全地帶,他幾乎下意識地開啟了防禦機製。
可他的“周全”意味著周謐的“危險”,他的防空洞是周謐的引雷陣。
他在周謐痛苦的淚水裡再一次直麵久違的無解題。
這一刻,張斂更加認同婚姻即詛咒。
張斂開啟了為期漫長的戒斷。
不是沒有過失戀的經曆,準確來說,走出失戀在張斂眼中就等同於一個打破和重建習慣的過程。
摒棄分享,摒棄回饋,摒棄期許,摒棄依賴,摒棄所有熱烈的接觸和跌宕的情緒。
為避免任何容易陷入過度思慮的暇餘,他儘可能地讓自己保持在心無旁騖的工作狀態,日複一日地運動,健身。
以防觸景生情,他將主臥的所有物品複原至獨居時期的樣貌,再也沒有打開進入過周謐住過的那個房間。
但與林穗那時不同的是,周謐依舊無孔不入。
公司,群聊,朋友圈,多少會意外碰上。
每每這時,那些回憶中的細枝末節就會纏蔓而上,隱秘的不適和落寞隨之四起,像風,像幽靈,像很深的穀底,提醒著他,他從未真正抽離。
當生命中存在過美麗的色彩卻又被粗暴拭去,之後的日子就變不回白紙,而是鉛灰的陰霾。
周謐現在的男朋友應該很喜歡她,她在他的鏡頭裡豐富多彩,不再東躲西藏,不需要再發布僅單人可見的朋友圈。也許還是會發,隻是對象不再是他而已。
他看到公司其他人在下麵評價:好羨慕你有這麼漂亮的女朋友。
季節回:我也很羨慕自己。
張斂點開那張照片,周謐看起來確實很漂亮,而且越來越漂亮了。
如果微信也有個最常訪問的界麵,張斂確信第一第二一定是周謐和她的新男友。
入睡前,他幾乎入魔一樣會間歇地看兩人的朋友圈,去了解周謐的近況。
第一次屏蔽季節的朋友圈是因為看到了一則短視頻,視頻裡,季節裹了隻烤鴨喂給對麵的周謐,並配文:投喂小豬。
而他剛剛重溫過之前與周謐的聊天內容,在他們履行同居契約的前期,收到那個惡作劇的指圍後,他也曾戲稱她為“小豬”。
始於戒指,終於戒指。說不出的諷刺。
那一瞬間,他遽然清醒,認識到自己早已徹底失去周謐。
遺憾的是,他們並未好聚好散,並非痛苦大於快樂後的深思熟慮,而是被迫中斷。
一個工作上的來電打斷了他的失神,通完話後,張斂立刻取消了周謐之前給他設置的來電鈴聲,換回最原始的係統自帶的音樂。
但第二天他幾乎忘了這回事,午餐時,還是客戶提醒:“fabian,是不是你手機在響。”
改變習慣竟如此困難,難到遠超預想。張斂開始厭倦這種刻意為之的,跟自身較勁一樣的重新適應,顯得他過分在乎。
張斂又將鈴音換回去,並認為這部分也已經屬於自己,無需畏懼和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