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聽連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隻知道睜開眼睛時天都亮了,而她躺在床上,申屠川卻還坐在桌前。
她瞬間清醒了, 忙起身小跑到他身側, 一邊拿筆一邊問:“本宮怎麼睡著了,你為何沒叫醒本宮?”
“殿下疲累, 申屠便沒叫你,”申屠川說著, 伸出手輕輕壓住她的手腕, “扶雲還在外頭等著, 說是皇上召見, 殿下還是先麵聖吧,回來再抄也不遲。”
季聽頓時頭疼, 申屠川事忙,先前白日裡就沒幫她抄過,今日恐怕也不例外,她必須自己抄寫才行……但若因為抄寫經幡不入宮, 季聞怕是會起疑心,那就有些本末倒置了。她糾結片刻,到底歎了聲氣:“那好, 本宮先進宮一趟。”
“好, 我等著殿下。”申屠川緩聲道。
季聽抿了抿唇,本想拜托他抽空再抄些, 但到底沒那個臉說, 於是一臉憂愁的離開了。她本想著儘快應付完季聞, 就回來補抄,結果在宮裡一耗就耗到了晚上, 季聞還想留她住一晚,是她堅持要走才得以脫身。
等回到馬車上時,她扭頭問扶雲:“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殿下,已經戌時了。”扶雲擔憂道。
季聽長歎一聲:“還有四個時辰,這下是真的來不及了。”明日一早祭祀便開始了,她要親自將經幡呈上去,怎麼可能來得及。
“殿下,不如將扶星扶月尿過的那些也呈上去吧,皇上定然會諒解殿下的。”扶雲努力想法子。
季聽幽幽看了他一眼:“如今皇上正為京中四起的流言頭疼,若我將被尿過的經幡呈上,他怕是隻覺得我在暗示什麼。”
“暗示什麼?”扶雲不解。
季聽頓了一下,一字一句道:“暗示他德不配位,神佛不佑。”如果沒流言這檔子事,她早就拿著被尿過的經幡去賣慘了,然而現在卻是不行,她必須縮起來,把自己和流言徹底劃開界限。
扶雲張了張嘴,顯然沒想到這一層,半晌才憋出一句:“那該怎麼辦?皇上會怪罪你嗎?”
“……先去風月樓吧,把剛抄完的那些先拿回來。”季聽長歎一聲,有些頭疼的捏了捏鼻梁。
長公主府的馬車直直朝著風月樓去了,季聽一下馬車便去了申屠川的廂房,一進門就看到他坐在桌前抄寫,頓時愣了一下。
“殿下來了?”申屠川抬頭看向她。
她遲疑的走到他身旁,看到他身上那件衣裳還是昨晚穿的,頓了一下問:“你一直在抄?”
“還有三十份,若殿下肯陪我一同抄,兩三個時辰就能抄完了。”申屠川眉目清淺,音色溫柔。
季聽怔怔的看著他,半晌生出一分不解:“你為何這般幫我?就為了擺脫賤籍?”
明明稍微意思意思做一下就行了,即便沒抄幾張,她也不能因此怪罪他,卻偏偏要連命都不顧的幫忙,難道是怕做得不儘心,她便不幫他了?
“申屠隻是想對殿下好,無所謂賤籍,”申屠川說完停頓一瞬,耳尖微微泛紅,“但賤籍的帽子還是要摘的,隻有這樣,申屠才能入長公主府。”
季聽眉頭微蹙:“你為何要對本宮好,為何一定要入長公主府?”
“殿下,時間不多了。”申屠川知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便清淺的轉移了話題。
季聽頓了一下,暫時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壓下去,坐到他身側後便要拿筆,餘光卻注意到他的手腕輕顫。
“……你去歇著吧,剩下的本宮自己抄就行。”季聽習慣了彆人待她好,卻不習慣申屠川待她好,總忍不住警惕的同時,還有那麼一些彆扭。
申屠川唇角微勾:“殿下一個人抄,怕是要抄到天亮。”
“那便抄到天亮。”季聽心底有種不知名的煩躁。
“可若是抄到天亮,殿下便無法陪我去逛廟會了。”申屠川緩緩道。
季聽愣了一下,茫然的看向他。
“殿下忘了?您答應過的,”申屠川看著她道,“明日便是祭祀,今晚沒有宵禁,廟會會一般到天亮才結束,咱們一同抄完,不耽誤去走走。”
季聽看向他因長時間持筆、已經有些變形的手指,一時間有些一言難儘:“……你都這樣了,還想著出去玩呢?”
“時候不早了,殿下開始吧。”申屠川輕聲催促。
季聽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隻好拿筆沾了墨汁開始抄寫,兩個人都安靜下來,廂房裡隻剩下燈燭還在晃動。
因為時間緊迫,加上有人陪著寫,這三十份完成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些,等到抄完時,也不過剛剛到醜時,比他們想的要早一些完成。
申屠川寫到最後一份的時候,手已經抖得不成樣子了,季聽直接奪過他的狼毫,強行要他去休息,自己則把剩下的半張給抄完。
等所有經幡都完成後,季聽活動一下僵硬的脖頸,覺得渾身上下如被石碾子壓過一般。她隻抄了幾個時辰,便已經累成這樣,也不知道申屠川有多難受。
季聽下意識的看向申屠川,恰好看到他端起茶盞要喝水,結果水還未到唇邊,就因為手一直發顫而撒了大半。他蹙起眉頭放下,打算用左手去端,然而左手也好不到哪去。
季聽實在看不過去了,大步走到他跟前,從他手裡奪過杯茶盞。
申屠川頓了一下:“殿下?”
季聽重新倒了一杯,親手送到他唇邊:“喝。”
申屠川眼底閃過一絲怔愣,季聽似乎也覺得自己冒失,咳了一聲羞窘道:“你喝不喝,要是不……”
還未說完,申屠川已經俯身彎腰,薄唇噙住了茶盞邊緣,緩慢而優雅的開始喝水了。因著茶盞不大,季聽的手指將其環繞,申屠川的下頜便貼在了她的手指上。
她的手指被他抵著,莫名有種過電的感覺,叫她總忍不住想抽回手,但看到申屠川眼下的黑青,到底還是沒動。
申屠川將茶盞中的水喝得一點不剩,這才直起身道謝:“多謝殿下。”
“不必,”季聽看一眼茶盞,蹙了蹙眉問,“還要喝嗎?”
申屠川沉默一瞬:“要喝。”
季聽聞言便又給他倒了滿滿一杯,像方才那樣送到他嘴邊,申屠川跟上次一樣喝得一乾二淨,季聽失笑:“你到底是多渴?”
“嗯,口渴。”申屠川的耳朵比剛才更紅了些。
季聽有些遲疑:“那你還要喝嗎?”
“……要。”
季聽嘖了一聲,又是滿滿一杯,這回申屠川喝得明顯慢了些,但還是都喝乾淨了。季聽有些驚訝:“這麼多水,你不難受?”
“不難受。”申屠川眉眼帶了些平日沒有的溫和,看起來確實不像難受。
季聽從上到下把他打量一遍,想了想又問:“還喝嗎?”
“還嗝……不喝了。”申屠川本想說還要喝,喉間卻忍不住溢出一個不太明顯的嗝,原本就紅的耳朵瞬間紅透。
季聽沒看出他的不對,隻是聽到他說不喝了之後,便將茶盞放到了桌子上,掃了一眼他臉上的疲色道:“你都將近兩日兩夜沒休息了,今晚便睡下吧,本宮不打擾你了。”
說完她便轉身要走,不曾想直接被申屠川抓住了手腕。
“殿下要食言?”他聲音緊繃。
季聽想說沒打算食言,隻是想讓他休息而已,結果一回頭就對上他沉下的臉色,頓了頓後疑惑的問:“廟會到底有什麼好玩的,至於你執著成這樣?”
“廟會不算好玩,但殿下答應過我,要同我一起去的。”申屠川一字一句道。
季聽無言以對,沒想到他都累成這樣了還能犯軸,再看他握著自己手腕的、明顯沒有力道的手,她無奈的歎了聲氣:“既然你幫了本宮這麼大一個忙,那本宮就隨你去。”
“多謝殿下。”申屠川周身的氣壓瞬間沒那麼低了,好像陰沉的天突然放晴了一般。
季聽又奇怪的看他一眼,覺得這一世的申屠川未免太情緒化了些。她收斂心緒淡淡道:“既然要去,那現在便去吧。”
說完她就往外走,走了兩步後意識到某人沒跟上,不由得疑惑的回頭,隻見平日最是清冷的某人,此刻微微有些窘迫。
季聽不解:“怎麼了?”
“我想先去……如廁。”申屠川有些不敢看她。
季聽:“……”所以剛才為什麼要喝那麼多水?
夜越來越深,二人簡單收拾了一下,便乘坐風月樓的馬車出門了。
“樓中馬車不比公主府的平穩,殿下若是不舒服了,便挨著我。”申屠川出言提醒。
季聽慵懶的打個哈欠:“無妨。”
“……殿下可以靠著我。”申屠川又說。
季聽掃了他一眼:“又不算遠,若本宮真那麼嬌氣,就不坐你這馬車了。”
申屠川頓時不說話了,隻是垂下的眼眸中,有了一絲淡淡的失望。
兩個人到廟會時,許多把戲都已經收了,隻有一些賣東西的攤販還在,雖然沒有宵禁,但大部分百姓都已經回家,大街上隻剩下寥寥幾人在逛,以及遍地隨手丟棄的垃圾。
季聽看到這一幕,生無可戀的看向申屠川:“所以說,在家休息該多好。”
“那邊有糖炒山楂,殿下要吃嗎?”申屠川沒接她的話。
季聽頓了一下,也覺著有些餓了:“不吃,買些彆的吃吧,本宮想吃肉。”
“殿下每日都吃肉,不覺膩煩?”申屠川的唇角微勾。
季聽掃了他一眼:“誰會覺得肉膩煩?”
“殿下說得是,那邊有叫花雞,不如去嘗嘗?”申屠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