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聽和申屠川趕到焚燒坑時, 十幾個染了瘟疫的青壯年正拿著鐵鍬菜刀,同府衙的衙役們對峙,他們大多數人的妻兒老母也在, 場麵一時間亂作一團。
季聽一下馬車, 正看到一個壯漢咳出一口血,當他也發現自己出血後, 頓時眼眶一紅朝衙役們衝了過去。他的帶頭就像一個信號,其餘十幾人也跟著往前衝, 衙役們不像他們那般毫無顧慮, 一時之間竟然落在了下風。
當一個壯漢手中的鐵鍬朝著衙役頭上拍去時, 申屠川眼神一冷, 奪過車夫的馬鞭抽在了對方手腕上,鐵鍬隨即落在地上, 發出了一聲脆響。
與此同時周前也趕到了,遠遠的就開始高喊:“都住手!都給我住手!”
他在郊縣做了十餘年縣丞,在百姓心中還算有點分量,眾人聞言頓時躊躇一分, 正當猶豫要不要繼續時,那個帶頭的壯漢突然嗬斥:“不能停下,今日咱們就殺出去, 給自己拚一條生路, 殺!”
啪!
話音剛落,申屠川又一鞭子甩過來, 直接將他抽跪在地上, 有衙役眼疾手快, 立刻將他給綁了起來,綁完立刻用烈酒洗手, 接著退開了五步遠。
帶頭的人被抓,剩下的一群人仿佛散沙,正猶豫要不要繼續時,季聽朝他們走去,還未走兩步便被申屠川拉住了,在她原本就蒙了白布的臉上又圍了一層,低聲叮囑一句:“不準靠得太近。”
季聽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胳膊,什麼都沒說的朝那群人走去,申屠川皺了一下眉頭,也跟著過去了。
周前已經跑到了焚燒坑前,在距離那些人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正要訓斥他們時,看到季聽走了過來,且還有再往前走的意思,急忙攔住了她:“殿下,不可。”
“你就是長公主?”被五花大綁在地上的壯漢死死盯著她,“就是你要我們搬屍體,最後還要將我們跟那些將死之人關在一起的?是不是打算等我們死了,就再找一些人把我們也推進焚燒坑?”
“你說得不錯,若你因瘟疫而死,自是要將你推進焚燒坑。”季聽麵無表情的看向她。
壯漢恨得眼睛都要滴血了,扭頭對同他一起鬨事的人道:“都聽到沒有,這個女人蛇蠍心腸,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我們,你們還在等什麼,還不快趕緊放了我,我們一起殺出郊縣!”
那些人麵麵相覷,似乎正在經曆什麼掙紮。他們這些人,老實本分了一輩子,見過最大的官便是縣丞,對高官權貴的敬畏幾乎刻在了骨子裡,若不是今日走投無路,也不會下決心跟衙門對抗。
“殺出郊縣?你怕是不知道,郊縣外頭已經被我的人馬包圍,就憑你們這些烏合之眾,還想殺出去?”季聽眼底閃過一絲嘲諷,“即便能殺出去,最外一層還有禁衛軍把守所有道路,裡裡外外光是防守都有三層,你確定自己可以出郊縣?”
“那我們就跟你們拚了,反正我們也活不了,乾脆就一起死!”壯漢惡狠狠的說。
跟他一起的人猶豫一下,也下了狠心:“沒錯,大不了一起死!總比被利用完再死的好!”
“是,一起死!讓他們也染上瘟疫,誰都彆活了!”
這些人再次開始蠢蠢欲動,衙役們都握緊了刀,隨時準備應對他們,季聽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們,直到聽到一聲嬰孩的啼哭,她才眉頭微皺。
“放肆!”季聽怒喝一聲,“你們是不想活了,可你們的妻兒老母如今還未染病,憑什麼要跟你們一起死?!”
她的質問如當頭棒喝,一群人都愣住了。
趁他們沒反應過來,季聽大步向前,周前臉色頓時一變:“殿下不可……”
話音未落,申屠川便冷著臉抓住了她的胳膊,不準她再向前一步。季聽抿了抿唇,對上他堅定的目光後隻好妥協,停在原地看向方才說自己被利用的人:“你說你被利用,本宮倒要問問你,你被利用什麼了?”
“你叫我們搬運屍體清理街道,最後卻要我們去和那些病得快死的人住在一起,難道不是利用?”那人被她的威嚴所懾,但還是硬著頭皮質問。
季聽冷笑一聲:“搬運屍體清理街道,本宮難道沒給報酬?你們所領的糧食和藥材,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那人噎了一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駁。
“至於叫你們搬去空屋,也是為你們的家人考慮,總不能你們自己染了病,還讓全家都染上吧!”季聽怒問。
一群人頓時不敢說話了。
正當安靜之時,地上被五花大綁的壯漢又開口了:“你們不要聽她胡說,去了空屋跟死沒什麼分彆,千萬不能去!”
“你這麼篤定,難不成是去過了?”季聽看向地上之人。
那人嘴硬:“就算沒去過,也能想得到,你連全屍都不肯給這些病死的人,對活著的人又能好到哪裡去?”
“既然你覺得不留全屍過於殘忍,不如今日起就將屍體送到你家停放如何?”季聽不緊不慢的問。
那人噎了一下:“……憑什麼要送去我家!”
“你在怕什麼?莫非你也知道,那些屍體身上的病還在,常人接觸了也會染病?”季聽冷笑。
那人頓時不說話了。
季聽掃了他一眼,又抬頭對其餘人道:“空屋那邊並非一群人擠在一起,而是隔成了一個個的小屋子,病輕的人跟病重的人分開住,每日裡有太醫負責熬藥診治,飯菜也有人每日送到屋裡,若是治瘟疫的方子出來,也是在空屋的人先用,去那裡不是放棄你們的性命,而是為了更好的醫治,以及防止你們傳染給家人。”
她的聲音不疾不徐沉穩有力,將利害關係一一分析,那些方才還要跟衙役同歸於儘的人,慢慢的便冷靜了下來。
被綁的壯漢見他們要放棄抵抗,立刻有些慌了,他是這次鬨事的主謀,若是就這樣放棄了,他定然吃不了兜著走。情急之下,他又一次開口:“你們彆聽她胡說……”
申屠川眼神一冷,抽出身側衙役的刀旋了出去,不偏不倚的紮進那人的心臟。壯漢額角青筋直爆,不一會兒便沒了氣息。
鬨事的人都是普通百姓,哪見過這種陣仗,一時間都嚇傻了,有膽小的更是尖叫一聲,直接昏了過去。
季聽麵色不變:“你們若是不願去空屋住,也可能留在家中,隻是要像其他人家一樣將門窗釘死,輕易不得出門,本宮要提前說一句,若你們住在家裡,家人極可能會染病,最壞的結果便是全家沒命,你們自己考慮。”
“真、真的可以不去空屋?”有人小聲問一句。
季聽被白布捂住的唇角微微揚起:“可以。”
“那、那你會殺了我們嗎?就、就像對他一樣。”那人看了眼壯漢,嚇得又很快將臉彆回來。
季聽聲音放緩:“此人居心叵測動搖民心,本宮才留不得他,你們既然是被蠱惑的,本宮為何要殺你們?隻要你們不再鬨事,那今日之事就此揭過。”
那些人麵麵相覷,不由得有些猶豫,也不知是誰先開的頭,突然撲通跪在了地上,其餘人也跟著跪下。
季聽看了眼已經徹底亮了的天色,淡淡說一句:“既然已經無事,便讓家裡人都回去吧,你們若是還願意做事,那就繼續做事,該給的糧食和藥材本宮依然會給,若有想去空屋住的,那就去找師爺報個名,不想去空屋,就回自己家去。”
“多謝殿下!”
“多謝殿下!”
周前見事情都解決了,不由得抹了一把汗,跟季聽往回走時歎了聲氣:“殿下英明。”
“昨日忙了一天,空屋那邊都沒什麼人去住,周大人還是要多派人下去遊說,多勸好一戶人家,瘟疫抑製得便快一分。”季聽眼底閃過一絲疲累,但還是有條不紊的說。
周前頷首:“微臣知道,今日會同府衙上下繼續前去遊說。”
“要儘快,如今臨近過年,雖然家家戶戶都囤了些吃的,可那些吃的也撐不了幾日的,等到家裡的糧食都吃完了,即便咱們想關,怕也是關不住他們了。”季聽蹙眉。
周前忙應了一聲,在快到她的馬車前時恭敬停下。
季聽同申屠川一起上了馬車,剛坐定就要摘了麵巾,卻被申屠川攔了下來:“等到住處再摘。”
“不必這麼小心。”季聽失笑。
申屠川依然攔著她:“聽話。”
季聽無奈的看了他一眼,隻好放棄摘了麵巾透氣了。馬車慢慢上了路,季聽打了個哈欠倚在申屠川身上,再也不掩飾自己的疲憊。
“睡會兒吧。”申屠川低聲道。
季聽閉著眼睛微微搖頭:“不行,要去見太醫們,之後要去確定一下與之的情況。”她從昨日來了之後,就一直在忙街道清理和空屋入住的事,一直到現在都沒空去見牧與之,現下好不容易得了點空,說什麼也要去看看他。
申屠川抿了抿唇:“你已經一夜沒睡了。”
“我沒事,剛到郊縣,許多事需要處理,過兩天就能空下來了。”季聽坐直了身體,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
申屠川沉默片刻:“這樣,等一下你先去找牧與之,我去見太醫們。”
季聽皺眉:“這怎麼行?”
“你不相信我?”申屠川反問。
季聽失笑:“你先前可是萬人之上的丞相大人,我自是相信你的能力,隻是……”
“那就聽話,太醫那邊交給我來處理。”申屠川直接打斷她。
季聽無奈的看著他:“你到了郊縣之後,似乎越來越霸道了。”
“我若是不霸道些,你方才就直接衝到那些鬨事的人麵前了,”申屠川提起此事還有些不悅,“就算你覺得戴了麵巾不怕染上瘟疫,難道就不怕他們突然出手傷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