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老者的話很快得到了驗證。
左明珠詐屍還魂了。
幾位大夫瞠目結舌, 不信邪地接連上前把脈。
在確認過左明珠不是類似“回光返照”,而是千真萬確活了過來;甚至連原本的病症也跟著消失了,完全好似從未生過病一樣兒, 身體健康的不能再健康後,紛紛感歎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暈暈乎乎地從擲杯山莊告辭離去。
“明珠!”左輕候激動到顫抖,在床沿坐下,伸長胳膊猛地將失而複得的珍寶緊緊擁入懷中, 不自禁熱淚盈眶, 歡喜無限。
一旁,唯二選擇留下來的楚留香和張簡齋, 尋思著接下來該是父女團圓、抱頭痛哭, 正考慮要不要暫時回避, 喝酒慶祝、調養身體也不急在一時。
熟料接下來的事態發展,簡直比死而複生還令兩人驚悚!
三個男人此刻都沉浸在老大夫神乎其神的救人手段中, 以至於誰都沒有發現重新醒來的左明珠, 她看向眾人的眼神是陌生的、戒備的、警惕的, 包括疼愛她的父親。
對左輕候溫暖的懷抱, 左明珠渾身僵硬, 表情寫滿抗拒。
她使勁掙脫開左輕候, 將蓋在半腰上的棉被拉高, 密不透風的包裹住自己, 對眾人疾聲厲色道:“你們是誰?怎麼會在我的屋子裡?!”
“梁媽!梁媽!”左明珠大聲朝房門的方向呼喊心中最信賴的人。
被推開的左輕候手足無措, 愕然道:“明珠,我是爹啊!你這醒了怎麼還不認爹了?!”
轉而他小聲嘀咕,猜測道:“莫不是寶貝閨女已經喝了地府的孟婆湯, 忘了前塵往事,連帶著把我這個爹也給忘了?”
左明珠激動道:“胡說!你才不是我爹,我根本不認識你!”
左輕候定定看著大喊大叫的女兒,沉默良久,眼神黯然,也不知是說給左明珠聽,還是安慰自己道:“人能救回來已經是萬幸了,隻是不記人了而已,總比變成白癡傻子要好。”
興許是自我安慰起了作用,左輕候重新揚起笑臉,輕聲細語對女兒道:“不認識就不認識吧,以後相處久了,自然就想起我是誰了。”
說是這樣說,可這心不心酸,就隻有左輕候自己清楚。
左明珠也聽到了她爹的自言自語,頓時一頭霧水,這怎麼跟設想的不一樣啊?
不是,爹你接受這麼良好,讓女兒的戲還怎麼往下演?
想到此事成功與否,攸關兩雙人的幸福和三個家族的恩怨,左明珠飛快收斂起表情,硬著頭皮把戲往下唱。
由於左輕候的不配合,左明珠隻能尬演,自己拋戲自己接。
可饒是左明珠演技精湛,爐火純青,再三爭辯說自己是施茵,施家莊的大姑娘,不是他女兒,左輕候都當她是在說胡話。
也許是她獨角戲演的太辛苦,張簡齋看不過去,配合的拿來鏡子給她當道具。
左明珠心中暗喜,接過來照了照,然後順勢摔在地上,哭喊著不是自己的容貌,情態癲狂,無法接受。
而她都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還不忘提醒眾人,說她對房間裡的菊花過敏,讓人把菊花都搬出去。
要知道左明珠最喜歡的就是菊花。
一番折騰下來,左明珠注意到她爹有所動搖,看她的眼神開始半信半疑,頓時抖擻精神,用最快的語速把施茵的閨房布置,平日穿戴的衣裙首飾,慣用的脂粉香膏,身邊伺候的丫環奶娘,一一詳細列舉,意圖取信左輕候。
說到嗓子冒煙她才堪堪停住,眼底暗含期待地凝望左輕候。
而左輕候不管心裡邊什麼想法,麵上保持了一副“好好好,你的病剛好,腦子不清楚,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的敷衍態度。
這可把左明珠氣的眼睛都紅了。
父女二人莫名陷入僵持。
見狀,張簡齋略作思索,提議道:“既然左小姐言之鑿鑿,形容的又像確有其事,不如左二爺就派人去施家莊驗證真假,也好讓左小姐死心,安心休養身體。”
左輕候遲疑道:“可我與施家莊的女主人花金弓素來不睦,兩家早就斷了來往,彆說去她女兒房裡看看了,就是靠近她家大門都不成!”
楚留香適時站出來道:“不如就交給楚某來辦吧!”
“死而複生,移魂換體。”楚留香微微側頭,右手兩指捋過垂落在肩頭的一小撮頭發,舉止瀟灑,嘴角帶笑道:“此等前所未聞之事,我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好吧!”左輕候知道楚留香是好意,信任他的能力,加上自己也想搞清楚怎麼回事,於是答應了下來。
他歎了口氣,不無惋惜道:“早知道就該留那位老先生住下,明珠的命是他救回來的,失憶這點小麻煩,他一定有辦法解決。”
說到底,左輕候還是不信眼前之人不是他女兒。
亥時,夜色已深,萬籟俱寂。
一道飄忽迅疾的幻影,乘著皎潔清冷的月色,悄無聲息地潛入守衛森嚴的施家莊。
憑借無數次的盜寶經驗,以及對建築構造、房屋布局的了解,楚留香輕車熟路的找到目標房間。
先是環顧四周,確認沒人,楚留香輕手輕腳繞到窗外,用食指把窗框掀開一條縫隙,湊眼過去朝內張望。
屋內燭火明亮,有一老婦人正趴伏在床邊,哀哀哭泣。
觀其體貌特征,很像左明珠形容的奶娘。
粗略一掃,房間裡的家具布置,也都和左明珠描繪的一模一樣。
大到四五尺的窗簾顏色,小到妝匣上的花紋樣式。
難道左明珠身體裡真的是施茵的魂魄?
那左明珠的魂魄又去哪裡了?
在施茵的身體裡嗎?
可施茵又去了哪裡?
很快,屋內的老婦人告訴了楚留香答案。
“小姐你怎麼能死啊!讓我這個老婆子白發人送黑發人,親手給你做的新衣服也沒來及穿,是你最喜歡的紅色錦緞,還繡了你最愛的鳳凰......我拿去給你換上。”
楚留香眼見老婦人抱著件衣服要出來,立即抽回手,足尖一點,悄聲沿著牆壁直上,再一旋身,人已潛藏在房頂。
待老婦人走遠後,一眨眼,房頂上就沒了人影。
再看,門窗緊閉,楚留香卻鬼魅般出現在屋內。
口說無憑,楚留香打算從這裡拿走一件小東西,回去給左輕候充當證物。
隻是他剛把一盒胭脂揣進懷裡,就被施家莊的兩位女主人抓個正著。
一位是施夫人花金弓,一位是施少夫人薛紅紅。
婆媳二人均是武功高強,薛紅紅還是天下第一劍客薛衣人的女兒。
“好你個小畜生!你害死我女兒你還敢來!”
“這就是葉勝蘭!敢勾搭我弟弟的未婚妻!”
“拿命來!!”
婆媳倆半句廢話沒有,掄起各自兵器,一左一右朝楚留香圍攻而來,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
麵對兩大高手夾擊,楚留香始終優雅從容,不還手,隻躲避。
小小廂房,丁點空間裡到處都是楚留香瀟灑迅疾的幻影,倏忽來去,如同清風一樣的卓絕輕功,讓婆媳倆的攻擊次次落空。
輕鬆躲開向他頭頂猛劈下來的一刀,楚留香雙足一點,倒縱出去,跟著反手一勾一推,掌風颯然,將側麵衝來的花金弓逼退出去七丈遠。
“此次不請自來是某失禮,兩位招招要命,想來是不歡迎,在下隻好先行離開,改日定帶重禮上門賠罪。”
話落,楚留香的身影消失在小院。
以他的輕功,真心想跑沒人追的上,徒留婆媳倆在後麵喪氣咒罵。
說是離開,其實楚留香並未跑出施家莊,而是躲藏在了隔壁院落,隻探查施茵的閨房不夠嚴謹,還需要找幾個丫鬟仆人打聽點消息。
楚留香側耳傾聽,待確認剛才的打鬥並未驚動府中守衛後,從躲藏的角落出來,穿過廊道,隨便選了一間亮著燈的廂房,推門而入。
“啊!”
“不好意思!”
楚留香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視線飛快在室內掃了一圈,最後回到前方榻上正手忙腳亂整理衣衫的男女身上。
顯然他的冒然闖入,驚擾了這對偷歡的野鴛鴦。
其中的男子隨意披上袍子,抓起掛在牆上用來裝飾的寶劍,對著楚留香色厲內荏道:“哪裡來的小賊,敢跑到我施家莊來偷東西!”
楚留香觀察麵前這倆人長得細皮嫩肉,衣服也都是綾羅綢緞,不是探聽消息的好對象。
於是,訕訕一笑:“抱歉,打擾了二位的雅興,在下這就離開,請繼續。”
說著,他飛快轉過身,雙手搭在門扉上,就要開門離開。
“嚶嚶嚶......”背後響起女子的啼哭聲。
楚留香:“...”
明知道這哭聲很有可能是裝出來的,但楚留香還是回頭了。
誰讓他是風流盜帥呢!
楚留香溫柔道:“姑娘可是遇上什麼麻煩了?”
“公子救我!”
那女子猛然越過相好的男人,一頭紮進楚留香的懷抱,兩條細長的胳膊緊摟著他勁瘦的腰,周身氣質楚楚動人,抬起頭來淚眼朦朧,哀求道:“奴家不是自願的,是這人強行將我擄來府裡,剛才若不是公子出現,及時打斷了這人的獸行,奴家就...嗚嗚嗚......”
美人話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隻一個勁兒依偎在楚留香懷裡哭,淚水將他的衣襟都浸濕了一圈。
比楚留香反應更快的是被控訴暴行的公子哥,他咬牙切齒的罵女子“賤人”,即使握劍的手被氣到發抖,仍倔強的指著楚留香,防備他突然偷襲。
楚留香一派從容,微笑道:“閣下還是先把劍收起來吧,傷到人是小事,打起來驚動了尊夫人就不美了。”
聽到被楚留香著重點出的“尊夫人”三字,公子哥神情一僵,鐵青著臉不甘不願的還劍入鞘。
很顯然,他被楚留香拿捏到了痛處。
公子哥正是施家莊的大少爺,也就是薛紅紅的丈夫,和他爹一脈相傳的懼內。
施大少爺不敢跟楚留香多糾纏,怕被媳婦發現他偷吃,到時候必遭一頓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