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鞋的問題,格外關注老大夫的楚留香自然也發現了,麵上雖不動聲色,心裡卻有了懷疑。
一顆心都掛在女兒病情上的左輕候是屋內唯一沒有發現這點的。他柔聲細語的勸著左明珠,生怕刺激到女兒,“明珠,這位不是一般的大夫,是將你從閻王殿拉回來的神仙!你不要鬨,乖乖讓老先生給你治病。”
左明珠險些笑出聲來,看來又是一個坑蒙拐騙之徒!還神仙呢?那是她之前吃的假死藥到時間了,自個清醒過來的!虧得她之前還因為對方一個眼神嚇得六神無主,覺得這老頭精明,真是看得起他!
雖然這騙子騙到她爹頭上,讓左明珠很生氣,但這也讓她徹底放下心來。
左明珠繼續叫嚷:“什麼神仙閻王!我有沒有病我自己清楚,你們隻要把我送回施家莊,再跟我娘花金弓解釋清楚事情緣由,讓我們一家團聚就可以了。”
左輕候被死對頭的名字激出火氣,又聽女兒說要跟彆人一家團聚,怒斥道:“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你無論生死都是我左輕候的女兒!若你真的鐵了心認定自己是施茵,我寧願一掌拍死你!”
楚留香按住左輕候的肩膀勸道:“二哥消消氣,明珠還在病中。”
“那你打死我好了!”左明珠梗著脖子與親爹對持,“我現在這副樣子,我娘說不定也會跟你一樣不會認我。”
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他如珠如寶養大的親生女兒,卻哭著喊著要認賊作母,真是讓左輕候肝腸欲碎。
父女倆的爭吵,老大夫冷眼旁觀,眼見左輕候似承受不住,捂著心絞痛的胸口被楚留香攙扶著在一旁坐下,才施施然開口。
“對於如何讓令千金恢複正常,老夫已經有了想法,便是針灸加湯藥,還有符咒。若是左莊主沒有意見,老夫現在就可以為令千金施針,不消七天,保準恢複健康!”
一聽說七天就能好,原本還在疑惑“符咒”的左輕候,當即點頭答應。
“全憑老先生做主。”
不知為何,左明珠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預感很快成真,隻見那騙子先是命人拿來文房四寶,不知寫了什麼藥方,讓左輕候和楚留香皆是麵色古怪。因為左明珠的病,山莊內除了特彆珍貴的藥材外都有存貨,所以拿到藥方,左輕候就安排仆婦去廚房熬藥。
接著那騙子從隨身攜帶的藥箱中拿出一個布包,打開來是上下兩排、交錯擺放的金銀毫針,每根最短都有成人的中指長,針頭閃爍著冷銳的光芒。
左明珠最清楚眼前的老頭是個騙子,怎麼敢讓他往自己身上紮針,於是掀開錦被就要逃。
老大夫冷哼一聲,“最煩不聽話的病人。”
隨著老大夫話音落下,左明珠發現自己竟然不能動了,半邊身體懸在半空,保持著掀開被子欲翻身下床的滑稽姿勢。
全身上下唯一能動的隻剩下眼珠,左明珠的視線拚命亂瞥,這才發現自己掀被子的左手手背上,額頭上,右腿膝蓋上,不知何時被紮了三根金針,還一點感覺都沒有。可見對方速度之快,下針之嫻熟。
左明珠雙目瞪得溜圓,驚恐地望向她眼中的“騙子”。
她想說些什麼,一根金針紮在她的喉嚨,封住了她的聲音。
左明珠徹底慌了,怕了。
光潔的額頭上漸漸逼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她心裡開始不停地思考對方的用意,因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越想越可怖,呼吸急促,甚至眼前一陣陣發黑。
而壓到駱駝的最後一根草,則是“老騙子”驀地衝她勾起一抹詭異的笑。
左明珠被這無比瘮人的笑容險些驚厥過去,可有老大夫在,又怎麼可能會讓她簡簡單單地昏睡。
先是用一根金針放大五感中的觸覺,接著改換略粗些的銀針刺破皮肉,深深紮進人身體最痛的幾個穴位。
等左明珠被紮成個刺蝟,身上的衣服早已經被汗水浸濕,整個人麵若金紙,精神萎靡,就像個從水裡打撈出來的水鬼,失儘了顏色。
左輕候看得不落忍,但為了讓女兒恢複正常,隻能狠下心,背過身不去看。
恰在此時,仆婦端著熬好的藥汁進來,老大夫順勢讓開位置,幸災樂禍地看著左明珠表情猙獰的“喝下”一大碗黑漆漆的湯藥,那比黃連還苦,比金汁還臭的味道,隔著十裡地怕是都能聞得到。
到這,還不算完。
最後,老大夫在紙上筆走龍蛇,畫了一張誰都看不懂的符咒,交給仆婦讓她用水衝了給小姐服下。
也是神了,符咒不僅遇水即化,還無色無味。
待仆婦伺候左明珠喝完“符水”,眾人親眼見著她的臉色由蒼白變得紅潤,拔去紮在身上的毫針後,更是精神奕奕。
頓時,左輕候什麼懷疑都沒有了。
看向老大夫的眼神都透著崇敬。
真乃是神醫啊!
而啞穴被解開的左明珠,感受著身體反饋給她的從未有過的舒爽、通泰,所有要告狀、怒罵的話都堵在嗓子眼,因為說出來也沒人信。
冷眼瞧著左明珠有苦說不出的憋屈模樣,老大夫幽幽道:“針灸和符咒每天一次,藥卻是得一天三頓,之後六天老夫會日日登門,給令千金施針。”
最後那個“針”字,他說的風輕雲淡,左明珠卻條件反射地顫抖。
用來畫符咒的墨和紙,都是老大夫特製的,摻了上好的藥材,白白便宜給左明珠,老大夫打心底裡麵覺得吃虧。
不行,明天得多紮幾針討回來!
他生平最看不慣之人便是如左明珠這種,肆意糟踐身邊人付出的愛心和好意,仗著父母親朋的寵愛,任性妄為。殊不知,那些情感卻是彆人萬分渴求而不得的稀世珍寶。
“前輩,”院外,楚留香及時出聲叫住了老大夫,“可否借一步說話。”
老大夫眉毛一動,欣然接受了楚留香的請求,與他並肩向莊外徐徐走去。
兩個人離得近了,楚留香常年不好使的鼻子,忽然就能聞到一點味道了。
那是隱藏在苦澀藥味下的一縷清甜。
一個念頭忽得在腦海裡一閃而逝,楚留香直覺是很重要的線索,可惜速度太快,沒來及捕捉就消失了。
“前輩如今還是不能告訴楚某,請您來的是誰嗎?”
老大夫笑容神秘,“香帥勿急,等時候到了,你自然就清楚了。”
“既然如此,楚某隻問一句,對方是我的朋友嗎?”
“據老夫所知,你們最近見了不止一麵兩麵,至於是不是朋友?”老大夫停下腳步,回首笑道,“老夫就不清楚了。”
聞言,楚留香越發好奇了,他現在心裡就像住了一隻貓,時不時用爪子輕撓兩下,癢得難受。
而就在他走神的這一小會兒功夫,麵前的老大夫再次消失不見,四周也不見蹤跡。
“如此高的輕功造詣,連我也自愧不如。”楚留香感歎完,並未直接離開,而是停留在原地,凝望著種在山莊門口的那棵長勢茂盛的百年古樹,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他才醒過神,轉身回了擲杯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