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揚州的繁華可以追溯到春秋末期。
揚州位於京杭運河和長江的交彙處, 是天下經濟最繁榮發達的府城之一。
從漢初漢章帝時期的馬琳開始,曆代揚州的地方官多重視興修水利,使揚州的天然地理優勢得到充分發揮。這裡丘陵地帶極少,大多都是寬闊的平原, 氣候風調雨順, 適宜農作物的蓬勃生長。水稻麥穗,粒粒飽滿;桑麻茶竹, 品種優良;魚蝦蟹等水產更是豐饒。
揚州除了發達的農業, 最出名的還是鹽業生意。大運河上每日舳艫相接, 衣冠萃集, 鹽商們各個富可敵國。
基於以上種種,當揚州的百姓手裡有了餘糧餘錢, 便可以在吃飽穿暖的基礎上, 去追求更高層次的精神富足。
比如說富商們相互比拚財力, 爭奇鬥豔;再比如說去青樓楚館,與名妓附庸風雅。
在揚州,和農業與商業同樣發達的行業, 還有青樓。
朱壽第一次來揚州, 差點看花了眼。
他和小太監八貫錯估了行程,抵達揚州時, 天色已近黃昏。
商戶們早早便在自家店鋪門前掛上攬客的燈籠, 為了吸引眼球,不僅燈籠顏色多姿多彩,造型更是千奇百怪。金蓮燈、玉樓燈、雪花燈、侍女燈……多掛在書局、戲館走文雅路子;駱駝燈、青獅燈、白象燈、猿猴燈……則多掛在簡易的攤販小車上,意圖勾引被大人帶上街的孩童過來玩耍;鯉魚燈、金蟾燈、白菜燈、元寶燈、芙蓉燈等等,這些明顯帶有特殊含義的燈籠,向來是規模較大的商鋪的門前寵兒。
街市上燈火通明, 人流如織,車水馬龍。
朱壽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耳邊回響著商販的叫賣聲、百姓的歡笑聲、路過牲畜的哼鳴聲,雜七雜八共同構成了浮華喧鬨的揚州城。
趕了一天的路,朱壽兩人就近在一個客棧叫“煙花三月”的住下。
聽名字就知道這不是什麼正經客棧。
可落在朱壽眼裡,“緣分啊!”
他開開心心讓八貫去訂了間上房。
之所以就訂了一間房,不是他們錢不夠用,而是像這種大客棧,上房的布局結構就和家裡臥房一樣,分為內室和外間兩個區域,有架子床和寬榻兩個睡覺的地方。
同住一屋,既方便八貫照顧朱壽,也方便了他監視主子,避免朱壽甩下他偷跑。
客棧的夥計給他們沏了一壺熱茶。
八貫先是將桌上的杯盞衝洗乾淨後,才給朱壽倒了一杯茶。
“主子爺,方才街邊那些歌女長得可真好看,難怪京裡的大官都喜歡揚州瘦馬。奴婢我是沒那本錢,不然我也喜歡。”
朱壽啜飲著茶,淡淡瞥了不安分的小太監一眼。
“看來你進宮還真進對了,民間從此少了一個流氓。”
八貫訕訕一笑,不說話了。
安靜了一會兒,隻聽朱壽有感而發,誦道。
“春風十裡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八貫是朱壽的貼身太監,在宮裡與他形影不離,大學士給朱壽講學時,八貫就站在門口旁聽。
是以,他鑒賞詩詞的能力並不弱。
太子爺這是在借杜牧的兩句詩來闡明自己的心意,認為揚州十裡長街的青春佳麗,沒有一個比得上他喜歡的人。
八貫偷瞄了一眼朱壽,見他拿茶杯的手懸停在半空,雙眼正凝望著敞開的窗戶出神,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道。
“您又想到蘇女俠了?”
一個“又”字用的多麼形象生動。
可見來揚州的路上,朱壽沒少像現在這樣思念蘇映秀。
聽到心上人的名字,朱壽從恍惚中回過神,低頭飲儘杯中茶水,對八貫吩咐道。
“叫夥計抬兩桶熱水上來,我要洗澡。”
洗漱完畢,天已經徹底黑了,一輪圓月下繁星點點。
朱壽躺在柔軟的床鋪裡,輾轉反側。
他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放在腹前,兩條大長腿瀟灑地翹著二郎腿。
累了一天,外間傳來八貫的呼嚕聲,朱壽卻毫無睡意,眼睛在黑夜裡格外有神。
他借著月光,直勾勾盯著頭頂上青色的帳幔,癡癡發呆。
恍惚中,帳幔上浮現出蘇女俠的臉。
是她騎在馬上,帷帽被風吹開那次。
僅僅是曇花一現,就仿佛印刻在朱壽心上,每每想起,都是那麼地清晰。
青色帷幔上,蘇女俠秀美絕倫的臉上,表情越來越生動,好似要沐浴著月光變成人。
朱壽的目光更加專注熱切。
“朱公子……”
誰在叫他?
朱壽迷迷糊糊地想。
是從帷幔上飄下來的蘇女俠,她真的變成人了?!
她杏眼明媚,臉上泛起紅暈,露出害羞靦腆的樣子,對朱壽輕啟朱唇,柔柔喚道:“朱公子。”
她說:“自上次京郊城外一彆,我無時無刻不再思念著公子,期盼著與你重逢,朱公子你想我嗎?”
這樣的輕聲曼語,細微得幾不可聞,但落在朱壽耳中猶如春雷炸響,瞬間酥麻了半邊身子。
“想。”
朱壽喃喃自語。被她從未見過的風情迷得如癡如醉,雙眼不自覺眯起,臉上浮現出傻笑,身體也變得輕飄飄,像風箏一般飛在半空中,越飛越高;而連接著他與地麵唯一的一根牽引線,就抓在蘇女俠手裡。
“嘻嘻,真是個呆子。”
蘇女俠好像被他逗笑了。
朱壽嘴角的弧度跟著擴大,忽然他懷裡一沉,帷幔上的蘇女俠不知怎的掉在了他的床上。
朱壽:“!!!!”
朱壽眼睛放大,瞳孔震顫,恰巧被蘇女俠壓在腰下的大手都在激動地發抖。
她的腰肢又細又軟,讓朱壽聯想到了隨風搖曳的垂楊柳。
朱壽呆呆的一動不敢動,生怕唐突了佳人,惹她厭棄。
可心上人在懷,能忍住不動的都是聖人真君子。
朱壽自覺他距離那種層次的品德還差很遠,沒辦法,他隻能把自己想象成一塊石頭,一根木頭,來抵抗搖搖欲墜的理智。
外在的肢體能被禁錮,卻擋不了顱內的心猿意馬。
而且他不動,不代表懷裡人也不動。
心上人不用使出渾身解數去勾引,她隻需要綻放出一抹天真無邪的笑容,臉頰邊淺淺的梨渦,就能讓朱壽醉的七葷八素,不知今夕是何年?
更何況她還伸長了粉香膩玉的頸脖兒,湊上前,得寸進尺地與朱壽麵對麵。兩人之間距離這樣近,滾燙的呼吸全撲在臉上,這讓朱壽的心悸動不已,身側的手掌緊握成拳。
這還不是最刺激的,朱壽眼睜睜看著懷裡人撐起嬌軟的身軀,臉上笑顏如花,抬起青蔥般的纖纖玉指,脫去身上最外層的薄紗……
朱壽:“!!!!!”
剪裁修身的中衣勾勒出迷人的曲線,敞襟的圓領,露出半抹□□。
朱壽:鼻血要流出來!
這一刻就是死了也值了。
不,他不能死,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還是活著好。
就在朱壽想入非非時,外間突然傳來有重物掉地的撲通聲,打破了夜的寧靜。
刹那間,一切都好像鏡花水月、海市蜃樓一般,在朱壽的眼裡化成煙霧,消散在空中。
八貫哎呦哎呦叫著從地上爬起來。
朱壽閉了閉眼,反複深呼吸幾次,才抑製住將他暴打一頓的衝動。
就這一小會兒,外間再次響起八貫四平八穩的呼嚕聲。
這入睡速度,真讓人嫉妒!
朱壽悵然若失地翻了個身,抬起手,在掌心聞了聞,依稀嗅到了夢中人殘留的香氣。
他將手掌枕在臉側,伴著清香閉上雙眼。
晨起,春光明媚。
洗漱過後,八貫讓夥計送了早飯來屋裡。
朱壽食不知味地三兩下扒完了一碗飯。
八貫偷覷著主子臉上又圓又大的黑眼圈,憂心忡忡的問。
“爺您昨晚上沒睡好嗎?是這家客棧的床板太硬睡著不舒服,還是被子不夠柔軟?要不咱今晚換一家住?”
朱壽冷嗬一聲,看向他的目光透著一股咬牙切齒的意味。
“不想挨揍就閉上你的嘴。”
八貫立即埋頭乾飯,最後吃撐了都不敢說話。
朱壽來揚州是為了蘇映秀,所以他不能整天都待在客棧不出門,等著心上人從天而降與他喜相逢。
朱壽決定在揚州城內四處逛逛,或許行至某個街角,轉過彎就碰上了呢。
因為初見時發生了一點小瑕疵,給朱壽帶來的打擊挺大的,所以這次他時刻準備著用最好的麵貌,來和蘇映秀重逢。
朱壽在八貫的幫助下,特意換了件簇新的淡藍色衣袍,頭戴一頂金鑲玉的小冠,發髻間橫插著一支雕刻成竹節的玉簪;黑金二色交疊搭配的束帶,不僅將他柔韌勁瘦的腰部襯托的又窄又細,還最大程度的突顯了那兩條筆直修長的雙腿,腳上是白底黑靴。
“怎麼樣?”
朱壽在八貫麵前轉了一圈,表情滿意。
“主子爺您真是太帥了!”
八貫很捧場地豎起兩個大拇指,神情真誠,語氣誠懇道。
“您穿成這樣出門,保管把街上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給迷得找不著北,哭著喊著要嫁給您!”
八貫沒有說謊,也沒有誇大。
裝扮一新的朱壽麵如宋玉,貌若潘安,風流瀟灑,一表人才;腰間掛的白玉蟠螭環,手裡拿的棕竹股雕花邊灑金折扇,給他增添了一絲貴氣。從小錦衣玉食,呼奴使婢養出來的自信,讓他無論站在哪裡都是倜儻不群,分外有精神。
朱壽哼哼道。
“她們想嫁給我有什麼用,得蘇女俠看了喜歡才行。”
八貫殷勤地走在前麵,拉開門,回頭笑眯眯的說。
“蘇女俠也是女人,爺您長得這麼俊,她肯定喜歡。”
朱壽右手一揮,瀟灑地展開扇麵,一馬當先跨出房門。
“你終於說了一句我愛聽的話。”
八貫追在後麵,一臉樂嗬嗬,努力拍著主子馬屁。
“爺您要是喜歡聽,奴才就一直說。蘇女俠英姿颯爽,爺您風流倜儻,你們那是天生一對,地下一雙。倆字——絕配!”
“你們一個是七仙女,一個是董永;一個是織女,一個是牛郎。上天安排你們相遇,月老給你們牽紅線,緣分注定了你們要在一起,做一對比翼雙飛的大雁……”
“行了行了。”
朱壽聽不下去,皺著眉,打斷了小太監繼續滔滔不絕下去。
“前麵說得還算中聽,後麵怎麼回事?織女和牛郎的結局很好嗎?拿誰做比不好,偏偏選這對。你是生怕我和蘇女俠之間遇到的挫折不夠多,不夠坎坷,故意咒的我是吧?”
八貫眼瞅著自己嘴快,說話不過腦子,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趕緊在朱壽尥蹶子之前補救道。
“是,是奴才說錯了,不是牛郎和織女,是董永和七仙女。”
朱壽沒好氣道。
“他倆的結局也沒比牛郎和織女強到哪去吧!”
八貫滿心無力,深感現在喜怒無常的主子難伺候。
老人說得對,愛情這玩意碰不得,沾上一點就能要人命。
主子身份不同尋常,他中了愛情的毒,自己沒事,要的是彆人的命。
學乖的八貫默默跟在朱壽身後當一條小尾巴,發誓絕不主動開口說話。
這一天,朱壽走馬觀花,逛了大半個揚州城,逢人就打聽蘇映秀的下落。
他武功高強撐得住,可苦了小跟班八貫。
差點沒累成一條死狗!
朱壽滿臉失望,無精打采地回到“煙花三月”客棧,推門進了房間,直接往床鋪上一躺,就像霜打的茄子——蔫巴巴,和早上出門時的鬥誌昂揚形成鮮明對比。
八貫落後一步,拖著兩條抖成麵條的腿,一點點挪到凳子上坐下,然後長舒一口氣。
夥計送上來的晚飯,主仆兩人都沒吃多少,一個是沒胃口,一個是純累的。
熄燈睡覺,朱壽期待能像昨晚一樣“見”到心上人。
誰知正主沒有等到,卻等來一群蒙麵的黑衣殺手!
朱壽驚險躲過殺手砍向他的一刀,身體順勢往裡一滾,從另一頭跳下床。
他一邊手忙腳亂地穿鞋,一邊左閃右避,躲開殺手的攻擊。
嘴裡還要衝著外間大喊,叫醒睡得像頭死豬的八貫。
“八貫醒醒,人家都殺上門來了,你TN還睡呢!”
朱壽快要氣死了,外頭那隻豬躺著不動任砍,這些黑衣人不去殺,偏偏追著他不放!如果他是這些黑衣人的頭,一定把他們全開了,一群蠢貨!
一把劍刺過來,朱壽眼疾手快,拎起凳子就擋。
暫時將人逼退,朱壽用力往外一拋,凳子精準砸在八貫的肚子上。
隻聽“嗷”一聲,八貫捂著劇痛不已的肚子,猛地從榻上彈坐而起。
朱壽用床邊的燭台敲暈一個殺手,罵罵咧咧道。
“你TN終於舍得醒了,還愣著做什麼,快幫忙!”
“哦哦……”
八貫的神智還沒有徹底清醒,全憑本能行事。聽到朱壽的吩咐,隨手抄起朱壽用來“叫醒”他的凳子,朝圍攻朱壽的殺手們砸去。
可能這些殺手有規定,殺人隻殺有行動能力的。
八貫沒醒,他們全當沒這個人;八貫醒了,圍攻朱壽的殺手們就分了一個人去對付八貫。
燭台在消滅第二個殺手時壯烈犧牲了,朱壽又換了個更順手的衣架做武器。長長的衣架雖然沒有刀劍鋒利,但被朱壽轉成了大風車,殺手們一時不能靠近。
朱壽趁機向殺手們打聽消息。
“誰派你們來殺我的?他出了多少錢?算了,不管多少,我給你們翻三倍,你們去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