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似首領的黑衣人發出一道冷哼,不屑道。
“你小看我們了,我們可不是江湖上那些不入流的殺手!無論你給我們多少錢,都休想讓我們叛變。”
朱壽萬萬沒想到這群殺手這麼天真可愛,還帶配合回答的,心中暗自欣喜,繼續追問道。
“不是殺手怎麼還乾殺人的勾當?”
“我們是死士!”
回話的黑衣人,語氣裡帶著由衷的自豪。
朱壽噓了一聲。
“我當是什麼呢,一群沒有自我思想的傀儡,比殺手還不如。”
擾亂軍心的話張口就來。
“你們既然被派來殺我,肯定從你們主子那裡知道了我的身份。俗話說,沒有什麼事情是銀子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一定是沒給夠!你們應該知道,憑我的身份,無論你們想要多少銀子,我都拿得出來。我也不需要你們幫我反殺你們的主子,隻要你們肯放下武器,投降於我,我保證讓你們脫掉死士的身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活在陽光底下。”
朱壽循循善誘道。
“怎麼樣?這筆生意很值的,好好考慮一下。”
朱壽防守的同時,觀察到其中兩三個黑衣人在揮刀時有明顯的遲疑。
不是吧,他隨隨便便說兩句,竟然真有人被唬住了?
培養這群死士的人,莫不是似臥龍鳳雛那般的大才吧?
突然就沒那麼擔心了呢!
好在死士們沒有全軍覆沒,首領不愧是首領,他抵抗住了誘惑,大聲朝同伴吼道。
“都彆被他蠱惑了!是主子給了我們飯吃,讓我們活了下來,我們的命早就不屬於自己了!”
“彆磨蹭,趕緊殺了他們!”
死士們精神一振,冒著被大風車敲成豬頭的風險,一齊朝朱壽逼近。
朱壽眼見情勢不妙,打鬥中,不動聲色用手中衣架捅開臨街的窗戶,期間還和八貫對個眼神。
好在主仆之間嫌棄歸嫌棄,默契還是有的。
朱壽瞅準時機,朝八貫大喊一聲“跑”,兩人同時把手裡的“武器”砸向那些死士,阻擋他們的腳步,然後從二樓的窗戶一躍而下。
逃出客棧的兩人並沒有就此擺脫危機,那些死士還在緊追不舍。
朱壽他倆不認路,在巷子裡七扭八拐,最後竟然又回到了客棧。
看著掛在門上“煙花三月”的招牌,聽著身後追上的腳步聲,朱壽眼神發狠,咬咬牙,招呼八貫跑進了“煙花三月”客棧……的隔壁。
真正的煙花所在——百花樓。
百花樓聽名字就知道,這是一家妓.院。
眾所周知,妓院都是晚上營業。
真男人朱壽和假男人八貫一踏進百花樓,頓時被裡麵熱鬨的景象驚呆了。
大堂中央有彩衣舞女,廣袖舒拂,起舞翩翩。琴師素手彈著南音北調,歌女婉轉唱著竹枝新詞,富商豪紳,秀才公子,在這裡全都換上同一副麵孔調笑取樂;陪同的美人,或嬌嗔、或飲酒、或媚笑,各個含情脈脈,眼帶秋波。
朱壽之前偷溜出宮,曾去過京都的青樓,那裡畢竟是天子腳下,無論客人還是妓.女都相對矜持,不像揚州這裡,明目張膽地……放.浪.形.骸。
很快朱壽就顧不上找不同了。
他在百花樓門口看到了黑衣殺手的身影,一定是他們去了客棧,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就找到這裡來了。
好在殺手們的黑衣、黑靴、黑麵巾套裝,不允許他們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而他的身份,也限製了幕後之人不敢在人多的地方行凶,否則就會引起騷亂,這也就失去了暗殺的意義。
朱壽不敢賭這些死士裡有沒有大聰明。
萬一不幸,有個傻缺提議換身尋常衣服混進來搜查,那他就成了甕裡的鱉,能逃掉一次已經是撞大運,他不能坐以待斃。
“走,去樓上,先找間空屋子躲起來。”
兩人避開眾人耳目,偷溜到二樓,在走廊一路竊聽,終於在拐角處掛鯉魚燈的房間裡沒有聽見動靜,然後悄悄打開門,躲了進去。
到了相對安全的地方,八貫就顯露出了焦躁,開始原地轉圈圈。
“爺,怎麼會突然冒出來這麼多殺手?咱們也沒得罪哪路神仙啊!”
“你沒聽那些人說嗎?他們是死士,不是殺手。”
朱壽還算淡定,他找了凳子坐下休息。
八貫還真沒注意,他不會武功,一個殺手就讓他疲於應對了,哪兒還顧得上聽他們說了什麼。
“死士和殺手不同,有能力、有條件蓄養死士的人,身份無一例外都是王公貴族。爺,該不會是您的身份泄露了吧?”
朱壽道:“太子離宮,這麼大的事根本瞞不了多久,消息靈通的人,說不定我前腳踏出皇城,後腳他們就知道了,這沒什麼好驚訝的。我現在更好奇的是,我的那些叔伯中,究竟哪一位才是臥龍鳳雛?”
“爺,您是說這些死士,是哪幾位王爺派來的?”
八貫倒抽一口涼氣。
“有,有……有人想要謀反!”
朱壽無語的白了他一眼。
“就你這腦子,是怎麼混成貼身太監的?你說實話,你是不是走後門了?”
八貫一臉委屈。
“爺,宮裡傳言奴才是劉瑾公公的乾兒子是假消息,奴才能做貼身太監,是貴妃娘娘看奴才照顧您儘心儘力,特意提拔的奴才。”
朱壽沒想到宮裡早有人跟他有一樣的懷疑,還傳出了那麼不靠譜的流言,不禁好笑。
“看來,宮裡除了你,人人都有一雙慧眼。”
八貫裝作沒聽懂主子的奚落,他問。
“爺,您能猜到是哪位王爺嗎?”
朱壽用右手摩挲著下巴,擺出一副沉思的架勢。
“按照行事作風來推測,應該是寧王。”
“怎麼會是寧王?!”
八貫感到費解。
朱壽冷哼一聲。
“因為幾個王爺裡,隻有他整天裝出一副恭順溫和的假麵,還自我感覺良好,當誰看不出他野心勃勃呢!一把年紀學人家扮紈絝,也隻有他這樣自作聰明的人,才能培養出外麵那些天真可愛的死士。寧王完全符合我對臥龍鳳雛的猜想。”
八貫抬手抹去滑下額頭的黑線,暗中腹誹:太子爺陰陽怪氣的本事見長,看來是找不到蘇女俠急的。
也不知這間房屬於哪位姑娘,始終沒有人回來。
眼看天快要亮了,朱壽決定等到早上,街上人多起來再行動。
雞鳴三遍,樓下大堂裡的客人都走光了,餘下的都在閨房留宿。
朱壽側身躲在牆壁後麵,把窗戶打開一條縫,謹慎地觀察百花樓四周的情況。雖然沒有發現黑衣人的蹤跡,但直覺告訴他,那些死士就埋伏在周圍,等著他露麵。
如果不甩開那些死士的監視,朱壽以後都不能安心尋找心上人,可他又實在沒什麼好辦法。
時間過去半個時辰,外麵已經是天光大亮,街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各種攤販店鋪也陸陸續續開門做生意。
在房間走來走去琢磨主意的八貫,眼角餘光忽然瞥到搭在架上的衣裙,腦子靈光一閃,想出了一個餿主意。
他小跑過去把架子上色彩豔麗的衣裙拿下來,獻寶似的捧到朱壽麵前,說出了自己的餿主意。
“爺,要不咱穿上裙子,化裝成女人,然後大大方方地從門口出去。那些死士絕對想不到您會男扮女裝。”
朱壽拒絕,不僅死士們想不到,他自己也想不到。
“我可是太子,你讓我穿裙子,還是這麼俗氣的顏色,傳出去以後,那些大臣們會怎麼看我!”
“哎呦我的太子爺,您如果不穿裙子,可能以後都見不到那些大臣了。”
八貫見主子還是一臉不情願,隻得使出大招。
“您還想不想找蘇女俠?蘇女俠騎著馬,又比我們早出發,您再耽擱下去,說不定人家都離開揚州城了。”
大招一出,朱壽瞬間敗退。
“拿來!”
八貫臉上嚴肅的表情轉瞬消失,眉開眼笑地伺候朱壽更衣。
“爺您放心,奴才在伺候您之前是給貴妃娘娘梳頭的,這麼年過去手藝還沒丟,我保證幫您梳一個漂漂亮亮的發髻。”
朱壽不想搭理他,乾脆閉上眼,任由八貫在他臉上塗塗抹抹。
巳時,臨近中午這段時間,青樓一向是關門歇業。
可今天卻出來兩位“千嬌百媚”的大美人。
路過的行人會下意識瞅上兩眼。
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但令人惋惜的是,美人始終不願放下遮臉的手帕,隻敢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怯生生地回望眾人,像隻害羞的小兔子。
兩個美人,一高一矮,腰肢也是一瘦一胖,行走間擺動幅度很大,男人女人看了都要在心裡罵一句“sao浪”。不同的是前者嘴上罵的越狠,心裡越愛;後者就誠實多了,心裡怎麼想就怎麼罵。
兩個美人姿態萬千地緩緩走出百花樓的範圍,朱壽感覺安全後,立刻放下舉著帕子的手,露出一張濃妝豔抹的臉。
如果說朱壽扮成女人還能湊合著看,八貫那張臉就讓人一言難儘了。
朱壽五官底子好,皮膚白,八貫梳妝的手藝也不錯。之所以會讓人覺得違和,一方麵是他的身高,另一方麵就是他身上男子氣概太足,穿上女裝顯得不倫不類。
朱壽眉毛皺的能夾死蒼蠅。
“趕緊找個地方把衣服換回來,再把臉上的妝洗了,我現在渾身彆扭。”
八貫苦笑道。
“咱們的行李都在客棧暫時回不去,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借’房間主人的,身上一文錢沒有。彆說買男裝換回來,現在連吃飯都是個問題。”
場麵再次陷入僵局。
就聽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女子的嬌斥。
“你們兩個家夥!”
朱壽和八貫齊齊回頭,隻見一個十七八歲,身穿暗橘色印花裙,長相甜美,但眉宇間卻有一股蠻橫之氣的少女,正衝著他們奔來。
朱壽和八貫對視一眼,在極短的時間完成無聲的交流。
“她是在叫我們?”
“應該吧?”
“你認識她?”
“不認識。”
“……”
“會不會是殺手派來的?”
朱壽一驚,覺得八貫懷疑的對。莫名奇妙冒出來一個姑娘,對方看起來還認識他們,行跡很可疑。要知道他們現在的這副鬼樣,親爹娘來了都不敢認。
“先跑再說!”
下了決定,兩人像兩根離弦的箭,嗖地一下跑沒影了。
以為自己馬上就能抓到小偷的少女傻眼了。同時被那兩個死不悔改的小偷激發了怒氣,繼續追上去的時候變得認真起來,使出了輕功。
少女名叫芊芊,剛出生就被丟在了百花樓門口,被出來送客的妓.女金花撿到收養了,長大後就在樓裡打雜,經常混跡各種下九流場所,為了保護自己,性格變得潑辣刁鑽。
今早,金花大娘讓芊芊去給已經從良的姐妹送東西,她回來的時候,眼睛習慣在人群裡瞟來瞟去,突然一件熟悉的衣服滑過她的視線。
芊芊定睛一看,認出了那是她大娘金花最喜歡的一件裙子,平時都掛在架子上,不到重大場合不舍得穿。
“好啊!偷東西都偷到我們百花樓來了!”
芊芊怒從心頭起,抹起袖子,就朝兩個小賊大吼一聲,卻沒想驚動了他們。
因為街上人太多,朱壽和八貫跑著跑著就失散了。他想找八貫,可那個女人對他緊追不舍,朱壽沒機會停下來。
芊芊跑得氣喘籲籲,心臟怦怦跳的發慌,感覺要從嘴裡蹦出來。她隻能停下暫時歇息,叉著腰,略微喘了幾口氣,大概緩過來了立刻緊追不舍,怕跟丟,讓小偷跑掉。
因為芊芊不依不饒,兩人隻能一個在前頭使勁跑,一個在後麵拚命追,全都累得夠嗆,全靠毅力撐著。
慌慌張張間,朱壽沒有留意前方路況,一頭撞進了牽著馬,在揚州街頭散步的蘇映秀懷裡。
蘇映秀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跟朱壽重逢,不得不說,朱壽給了她一個很大的驚喜。
蘇映秀不想被當街撞倒,她抱住朱壽的腰,原地旋轉了一圈,緩解他帶來的衝力。
花花綠綠的裙擺如同蝴蝶翅膀,輕盈地滑出優美的弧度,朱壽在驚慌之下,胡亂撲騰的胳膊,打落了蘇映秀頭上戴的帷帽。
一時間四目相對,如果忽略朱壽辣眼睛的裝扮,畫麵還是挺唯美的。
“你又救了我一次。”
朱壽小鳥依人靠在蘇映秀懷裡,低聲喃喃,眼裡閃爍著小星星。
蘇映秀嫣然一笑。
“對,看來我們真的很有緣。”
心上人一笑,朱壽仿佛在她背後看到了花團錦簇。
“喂!”
芊芊終於追上來了。
“你個小偷……彆跑!”
她叉著腰,弓著背,大口大口地喘氣。
氣氛被破壞,朱壽不得已從心上人懷裡退開,在一旁站好。
“小偷?誰是小偷?”
直至此刻,朱壽終於意識到他好像誤會了什麼。
芊芊氣得一蹦三尺高。
她衝上去就想扯朱壽的衣領,但顧忌到那是大娘心愛的衣裙,隻能不甘作罷。
“嘿,我這暴脾氣。你偷了我大娘的衣服還不認賬!狡辯的時候,麻煩你低頭看看自己,證據還在你身上穿著呢,休想抵賴!”
朱壽下意識低頭去看,大綠上麵疊大紅,大紅上麵印金花。對了,他現在還穿著裙子,頂著飛仙髻,臉抹得跟猴屁股似的。
方才他就頂著這副滑稽又搞笑的尊容,倒在心上人懷裡,含情脈脈與她對視。
朱壽麻了,他覺得老天在玩他。
不,都怪八貫,是八貫咒的他!
他根本不敢去看蘇映秀的表情,不敢想象自己在她心裡究竟已經糟糕到了何等地步,原諒他選擇做一隻鴕鳥。
朱壽懊惱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