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宴道:“窮小子也好,小公子也罷,你們這身份都是爹娘給帶來的,跟你們可沒關係,像你大哥二哥三哥,都有功名在身,勉強說得上話,你個白丁,吃家裡的喝家裡的,可沒得挑。”
四餅不服氣,挺著小胸脯:“我掙錢了!”
“嗤。”
何平宴嗤笑一聲兒,眼裡的嘲笑再明顯不過。
“行了,趕緊和麵,這和麵彆看簡單,那也是要技巧的,得使巧勁,不是讓你們有多大的勁兒就使多大的勁兒。”
又點撥了幾下,揉麵這一茬總算是過了。
見麵團被蓋上醒麵,幾個餅總算是鬆了口氣,見彆人揉麵極為簡單,但等自己上手後才發現處處都是問題。
第一回揉麵,幾個餅中就是最乾淨整潔的大餅何越也沒了平日端方君子的模樣,胸前的衣衫和袖子上也沾了不少麵點。
四餅年幼,幾個大餅餅年長他幾歲,是親眼見過他們爹何平宴親自下廚做飯燒菜給他們吃的,尤其是大餅,現在更能體會這做飯燒菜的不易。
剛坐下一會兒,何平宴又叫他們去幫著清洗菜,教他們煎蛋、做兩碟小菜,拿煎蛋來說,三兩下的事,但到了他們手裡,整個廚房被弄得一團亂,叫喊聲不斷。
米仙仙都聽到了,問人參:“廚房那邊可是出甚事了不成?誰在大呼小叫的?”
人參側耳聽了聽,有些不大確定:“奴婢聽著,好像幾位公子的聲音似的。”
她說得疑惑,不敢肯定。畢竟幾位公子這會兒應該在怡然院裡,他們金尊玉貴養出來的公子們怎會去廚房的?
米仙仙跟著聽了幾耳朵,說:“確實是他們的聲音,這幾個孩子,這會兒不在院子裡待著作甚的。”
說著起身,隨意攏了攏衣裳,帶著人準備去瞧一瞧。
離得近了,就更是確定了,到了廚房門口,原本應該在燒火做飯的常婆子等人卻都守在外邊,裡邊是吱呀亂叫的。
“你們在外邊作甚的?”米仙仙問。
常婆子早就想說了,一見米仙仙來了,忙回:“夫人,夫人快些去勸勸吧,這一大早的,老爺就帶著幾個公子來了,說要教他們做飯燒菜的,幾位公子還小,哪裡會這個的,夫人還是勸一勸吧,這廚房有老奴幾個呢,保管主子們都能吃上熱乎的飯菜的。”
黃鈴等人也跟著點頭。
他們還沒見過哪家的公子們會踏進廚房這等醃臢之地的呢,更彆提還親自做飯燒菜的,便是有那兩個銀錢的也巴不得雇兩個婆子丫頭來伺候才是,可他們老爺倒好,還讓幾位公子親自下手,大少爺可是秀才公,二少爺和三少爺還是童生呢,身上可都是背著功名的。
“是嗎。”米仙仙眉心蹙了蹙,很快散去,抬著裙子往裡走:“我去看看。”
常婆子臉都變了:“夫人不可啊。”
米仙仙哪會聽,直接垮過了門檻,進了廚房,見裡邊煙熏火燎的,幾個餅餅一字排開站在灶台前,最邊上,何平宴很是認真的教他們。
“二餅,拿鏟子翻一下,不然要糊了。”
幾個餅餅中,大餅二餅學得最是認真,二餅一如既往的板著小臉兒,何平宴這個當爹的怎麼說就怎麼做,叫他翻一下,立時就鏟了起來。
“啊,二哥!”二餅沒控製好力道,鍋裡的煎蛋直接飛了出來,嚇得三餅四餅兩個到處躥。
二餅抿了抿嘴兒,握著鏟子的手一緊:“再來!”
米仙仙看了好一會兒,在他們還沒發現的時候又退了出去。
“夫人,如何了?”常婆子幾個迎了上來,隻覺得隻要夫人出了麵兒,這事兒定就是妥當了的,誰料米仙仙搖搖頭。
“隨他們吧。”
見他們還要說,她這個當娘的反倒是看得開:“我知道你們又要說他們還小,最小的四餅都過十歲了,可以搭個手了。”
她相公當年學著做飯燒菜的時候晚,手忙腳亂的,倒不如一點一點的教的好。
早學早好。
說著帶著人回去了。
常婆子:“”
不是,話不是這樣說的啊,知府家的小公子,用得著學這個麼?
幾個廚房做活的麵麵相覷,得,夫人都同意了,這府上是沒人能阻止得了的了,老爺要叫幾位公子們學著做飯燒菜的,那便學吧。
又吩咐著人去采買新鮮的蔬菜瓜果等。
也巧,何府的下人在采買時正碰上了同樣來采買的老太太劉氏,本來兩下人正說著這樁事呢,不妨被劉氏給聽了去,她不大高興:“你們老爺當真是教幾位公子做飯了?”
這一出口,把兩個采買的下人給嚇了一跳,老太太劉氏在何府也是住了幾日的,這些下人都認得人,這會兒見老太太在,心裡直恨自己多嘴。
“沒、沒有吧,老夫人許是聽茬了,我們、我們是在說,說”
理由還沒找好,劉氏已經冷哼起來:“還想瞞我,我老婆子的耳朵可尖了,這個不孝子,自己給婦人燒菜做飯捧著人就算了,還想讓我幾個乖孫子也學了這套。”
她也不買菜了,決定去何家好生敲打敲打何平宴這個當兒子的。
兩個采買的下人苦笑一聲兒。這下好了,誰知道竟被老夫人知道了。
至於劉氏嘴裡甚捧著之類的話,他們沒聽到。
劉氏平日裡甚少過問二房的事,反正這夫妻兩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摻和進去還得遭埋怨,所幸離得遠遠的,管她兒子是不是拿人當祖宗伺候的,她是早就想開了,她是享受不了被兒子當祖宗伺候的待遇了。
但她絕不能讓這個不孝子把幾個孫子給養成這樣!
隻要一想到這幾個乖孫以後會學了他們爹這份德行,跟在女人屁股後邊打轉,給人當牛做馬,當祖宗伺候她就恨不得暈過去。
劉氏上了年紀,但腿腳利索得很,跟小跑似的,沒一會就到了何府,一路暢通無阻的進了府裡,直奔廚房去。
何平宴已經沒教了,讓下人把做好的麵食兒給端了出去,讓幾個餅餅回房去換身衣裳,父子幾個剛走出門,就跟劉氏撞上了。
劉氏一抬眼,把幾個乖孫一身臟汙給看在了眼裡,腦袋一陣陣的抽痛,指著何平宴要罵又罵不出來,好一陣兒才吼了出來:“我要讓你爹請家法來!”
何家壓根就沒甚家法不家法的,還是劉氏到了府城後聽人提及說那大戶人家家中都有規矩,約束後輩子孫,以免他們做了壞事,予以懲戒,又叫家法。
她這會兒是現學現用。
何平宴:“娘,你一路過來也累了吧,先去房裡喝杯水消消火。”
劉氏氣得很。
這會兒就是冰也滅不了她的火了!
“你彆跟我轉移話,老二啊,你我就懶得說了,反正我是賠本買賣,但幾個餅餅那可是咱們何家下一輩的根兒啊,你說你教他們讀書識字不好麼,非得教他們學做飯做菜的?”
“那甚麼君子遠庖廚你可還記得?!”
看看古人多有智慧,早早就發下了話來,可惜這些不肖子孫一個個的都沒聽!
何平宴還沒開口,四餅已經搖頭晃腦的背了起來:“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
劉氏不住點頭:“對對對,就是這話,你聽見沒,讓你們不許進廚房的,這麼簡單的話連我小孫子都會背,你一個大人,怎麼連四餅都不如的?”
四餅被誇了,頓時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膛,還跟她告狀:“奶,爹可真壞,你看我的手,都紅了。”
劉氏又氣了:“彆怕,奶給你做主!”
“嗯!”
何平宴忍不住歎氣:“娘,哪有你說得這麼嚴重的。大餅,你來跟你奶說說這君子遠庖廚到底是何意思。”
大餅在眾目睽睽之下隻得站了出來,不敢看劉氏那邊:“四餅這話乃是古人對一國王侯不忍殺牛的評價,而君子遠庖廚,凡有血氣之類弗身踐也才是原話,而後有人引用此話,說故遠庖廚,仁之至也,其實便是提倡要仁慈,有品德。”
隻是後來這些句子被斷章取義的,誤以為做大事的君子和男子應該遠離廚房,而婦人們才該圍著廚房打轉,曲解了老祖宗的意思。
何平宴看了看四餅:“小餅,現在知道意思了麼。”
小兒聰慧,但還沒有正兒八經把心思放在學問上頭。
四餅耷拉著腦袋:“知道了。”
劉氏瞪著何平宴:“你說他做甚麼,小餅還小,不知道意思也正常,那甚麼君子遠庖廚,外邊都這麼說,誰知道是不是你們說來框我的?你們讀書人嘴皮子一翻,說得天花亂墜的,我老婆子沒讀過書可不懂這些道理。”
“不對,我今兒來不是問你這話的意思的,不管那話到底是讓進還是不讓進的,但我幾個乖孫為何要進廚房的?”
“家裡沒人伺候了不成?”
對,這才是她該問的重點!差點就被他們給繞暈了。
米仙仙聽說婆母劉氏來了,也帶著丫頭匆匆趕了來,正聽小兒子火上澆油的問了句:“奶,咱們家的家法是甚麼呀?”
這回他倒不是故意想跟爹作對,是對這個家法確實好奇。
劉氏看了看何平宴這個兒子,冷哼一聲兒:“是甚麼,你娘的洗衣板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