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林姑娘都走了,咱們也走。”
翠縷喚了史湘雲一聲,史湘雲才回過神來,她卻並不肯回賈母那裡去,要翠縷陪她在園子裡四處轉一轉。
“我一走數月,許久沒來這園子裡了,在家時就怪想念的。這回來了,可昨兒也沒顧得上來逛逛,隻顧著陪老太太二哥哥說話去了,這會子閒下來,咱們且自己逛逛去,等到了晌午,再去老太太那裡用飯罷。”
史湘雲也順著林黛玉方才走的路往前走,隻不過林黛玉是要從曲徑通幽處出門去,而史湘雲卻是要繞過怡紅院往園子深處逛逛。
史湘雲瞧見如今人去樓空的怡紅院,心中頗為感慨:“昨兒二哥哥還同我說起園子裡,說是想要搬回來住著。可瞧著太太和老太太的樣子,隻怕二哥哥是搬不回來了。”
史湘雲看見怡紅院想起賈寶玉昨日同她說的那些話來,心裡一時感慨過後又有些生氣。
左右無人,隻剩翠縷在旁,史湘雲揪了一把手邊花枝生出來的雜草,忍不住憤憤道:“明明我也是同二哥哥一處待了幾年,我們小時候的情分也不差。後來縱不在一起,怎麼我就在二哥哥心裡比不過她了呢?”
“二哥哥出事是為她,她一眼也不去瞧,同老太太二哥哥都生分了。他們縱再不好,也照顧了她幾年,怎麼能這樣傷他們的心呢?”
“我原先總想著,我縱不喜她的性子,也惱她奪了二哥哥的目光,叫我不得與二哥哥親近,但她和我一樣都是孤苦之人,我心裡也不忍過於苛責她,如今倒好了,一有了林家庇護,她就翻臉不認人了!”
史湘雲對賈寶玉多少還是有些心思的,隻是她後來不常住在榮國府,先有了個林黛玉,後來又有了個薛寶釵,她才情品貌皆不如二人,本性又憨玩,不大對賈寶玉的路子,賈寶玉隻將她作玩伴,她一時死了心,不甘願退讓也隻能退讓了。
可她偏喜歡薛寶釵,覺得薛寶釵沉穩大氣,即便得了賈寶玉的另眼相看也不怎樣,她尚能容忍;但林黛玉同賈寶玉時常鬨彆扭,兩個人一時好一時不好,不論好與不好旁人都插不進去,史湘雲是真不喜歡這樣兒的,是以她但凡逮著機會便要譏諷一番,這是她自己的一點小私心。
如今林黛玉同賈寶玉生分了,賈寶玉卻還惦記著林黛玉,這也讓史湘雲心裡不痛快。
翠縷在旁低聲道:“老太太想要林家的產業田舍,不說林姑娘,若換了姑娘你,又怎肯願意將東西拱手讓人呢?”
說起這個,史湘雲方不憤憤了,她又有些感傷:“這話也是。從前我同林姐姐好時,隻當她是無依無靠一無所有的。如今她爭的了林家的產業,這也是她的造化。偏我才是個真正無依無靠的人,要是我手裡有這些東西,莫說田舍產業,便是老太太從前所說的枕霞閣還在,我也是舍不得給旁人,拚了命也是要護著的。”
說至此處,史湘雲一時又有些理解林黛玉。
翠縷陪著史湘雲出了怡紅院,等迎麵來的幾個婆子走遠了,翠縷才低聲道:“這些都是不相乾的事情,姑娘就彆多想了。此番雖是老太太派人來接的,但二太太肯放姑娘來這裡,也是有一番打算的。二老爺的心思,二太太都說與姑娘聽了,姑娘還得拿出個章程來才行。否則事情不成,二老爺二太太越發不看重姑娘,姑娘在府裡的日子越發不好過,將來這終身又能靠誰呢?”
“這裡老太太雖說心疼姑娘,但姑娘也瞧見了,姑娘同寶二爺絕無可能,老太太到底入了賈家,姑娘的婚事還得府裡做主,老太太年紀大了,又能護得姑娘幾時呢?縱是姑娘的婚事,也不由得這裡老太太做主的。”
史鼐史鼎兄弟兩個爭氣,各自都有官階功勳在身,府裡並不拮據,加之史湘雲之父去世後,史鼐承襲了侯爵之位,史湘雲獨個住在府裡,史鼐史鼎及其妻室作為叔叔嬸嬸待她其實並不算差,隻是沒有那麼重視罷了。
史湘雲及笄後便要議親。史家也正張羅此事,可偏偏這個時候,朝中局勢有變,承聖帝不立太子而冊封親王,引得諸親王爭儲。
史鼐史鼎兩個看得很清楚,這些事皆源於林澗。這位都察院僉都禦史是堅定的站在昭王那一邊的,而他們史家,同賈家,同四王八公的一部分勢力,卻是堅定的站在睿王這一邊的。
昭王與睿王,為爭儲君之位自是敵對。
這敵對勢力間,自然會有博弈與爭鬥。他們中的一些人費儘了心思想要除掉林澗,而凡事都該要做兩手準備。就像賈家表麵上不與林澗翻臉,又將自己府上的三姑娘嫁去皖南拉攏皖南駐地將軍一樣,史鼐和史鼎,自然還是要對林澗做出一些籠絡之舉的。
巴掌與甜棗,缺一不可。
林澗年輕,尚未娶妻,這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史鼐和史鼎從馮紫英處已得知林澗對官場上的這些酒席宴會聚飲根本就不熱衷,且他們很明白,像林澗這樣年少輕狂橫行無忌的年輕人,男人們是很難拉攏過來的。
錢權都無用,那麼,就隻剩下美/色了。
早先王家賈母都動過要同林家聯姻的心思,要將探春許配給林澗,結果最終被林鴻幾句話給懟了回來。就因為林鴻那幾句話,硬生生斷了林澗一二年內娶親的可能。林鴻那樣一說,不但賈府,便是都中彆家再有適齡女兒的人家,也難再同林家張口了。
這林家小侯爺是不錯,可總不能為了他,讓自己的適齡女兒等上個一二年?是以,這林澗的婚事,就沒人再提了。
史鼐卻還是動了心思。
林家不願林澗成婚,正常的提親提不了,那就另辟蹊徑。這向來潔身自好的林家小侯爺若同正經的官家女子有了說不清的牽扯,難道還能正正經經的說不娶嗎?
林鴻最是個正經清白的人,他絕不會允許自家兒子敗壞清白姑娘家的名聲,若果有此事,定會要林澗娶了姑娘為妻的。
可這樣,人是能進林家的,但進去之後會如何,就得看這位姑娘的本事了。反正他要的,是要籠絡林澗,在林家安插自己的人。
史鼐舍不得讓自己的女兒去受這份罪,便讓妻子將這事兒交給史湘雲來做。
史鼐之妻同史湘雲說的還挺好的:“雲兒,你也不用真的同林家小侯爺如何。你隻要讓人知道,是他主動輕/薄/勾/引了你,暗地裡則是你引得他上鉤就好了。你若辦成此事,你叔叔會幫你風風光光的嫁進林家做林家正經兒媳婦。可如若不成或你壞了事,這往後的事啊,那就不好說了。”
史湘雲不願意做這樣的事情。
她清清白白的女兒家,怎好去做這樣勾/引人的事情呢?可她的婚事,偏又攥在史鼐史鼎的手裡,她若拒絕,隻怕將來定要得個表麵光鮮內裡的苦卻隻有她自己知道的婚事了。
史湘雲本想來了賈府偷偷去求一求賈母的,豁出去求賈母給她做一回主,可在看過史鼐送來的林澗畫像之後,她又頗為猶豫了。
慕色乃人之常情,她一個初識情愛滋味的小姑娘,林澗這樣的美男子對她的吸引力還是很大的。尤其是,林澗還是個年少有為的年輕將軍,出身又好,身上又有侯爵之位,如今又是朝中的僉都禦史,前途不可限量。
若這樣一個出色的男子喜歡上她並與她成為夫妻,她這一生,就真的是翻盤有望了。
史湘雲來了賈府後,從鴛鴦襲人口中得知林澗對林黛玉的諸般維護照顧,原本的兩分動心立時就變成了五分動心。
她這才開始認認真真的思考起史鼐的那些話來。
翠縷說得對,她確實是得拿出個章程來了。
其實她今日過來刻意接近林黛玉,同林黛玉還如從前般交好,多半也是為了林澗的。她知道林澗常會來瀟湘館探望林黛玉,林如海將林黛玉托付給了賈母,一年半載內林黛玉是不會搬出去的,她正好可以借此機會來這裡偶遇林澗,一次遇不到就多來幾次,這一來二去的,不就混熟了麼?
勾/引男人這樣的事情,混熟了才好做。
不知不覺間,史湘雲竟走到了她那年喝醉了就隨意臥倒在的那塊石凳子旁邊了。她瞧著那塊石凳子出了一回神,又遠遠望去,見前頭又是她那年同林黛玉在裡頭聯詩的凹晶溪館。
也就是在那一回,她同林黛玉吟出了至今想起來都齒頰留香的‘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之句。
史湘雲想到這裡,忽而住了腳步,轉頭拉著翠縷就往不遠處的西邊角門出去:“走,不逛了,咱們回去。”
她心裡是想定主意了。
她是才情品貌不如林黛玉和薛寶釵,但偶然亦有錦心繡口,她性情爽利耿直,賈母總說她率直可愛。林家小侯爺出身行伍,那等瀟灑肆意的人物,合該應是同她這等性情合拍的。
隻要她投其所好,假以時日,焉知不能勾得林澗對她動心呢?隻要林澗動心,她再約他單獨見麵,便在這園子裡找人埋伏著,到時候撞破了,為護她的名聲,林澗自然是要娶她的。
史湘雲膽子大,想定了主意就不再瞻前顧後,拉著翠縷回去還小聲囑咐她,叫她私下悄悄的多去打聽林澗的喜好,以備她投其所好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