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2)

下了一場雨雪, 縱然如林澗先前所說的那樣,是先下了小雪, 而後轉變成落雨的。但這天氣卻比早晨出門的的時候要冷多了。

因為雨水的衝刷,地上的點點積雪早已融化了, 空氣裡沁著冷意, 林黛玉站在小徑上聽著林澗的這些話, 心裡頭倏然如明鏡般雪亮透徹。

他們正站在一棵樹下,樹枝末梢有冰涼雪水落下,正好落在林澗的額上, 林黛玉眼瞧著那晶瑩雪水順著林澗的額滑到他的臉頰上, 她下意識的想要用手上的帕子去替林澗擦一擦, 結果手還沒抬起來,林澗就自己伸手把那滴雪水給揩掉了。

林黛玉抿了抿唇, 輕聲道:“我知道, 朝中有大臣請立太子,聖上未有決斷,過後將諸皇子殿下冊封為親王, 太子之位仍舊未定。先父說過, 聖上是聖明天子, 乾綱獨斷,如今立太子呼聲極高,朝野上下對此多有關注,聖上卻始終不立太子隻冊親王,太子之位懸空, 親王們自然不會放手。”

“三哥說的他們是謀局之人,可實則,聖上與三哥卻是布局之人。”

“聖上對三哥頗為看重,對昭王殿下更是寵愛有加,我想,聖上心中是屬意昭王殿下為嗣,隻是阻礙太多,為肅清朝中吏治風氣,聖上如此布局,既能為昭王殿下除去阻礙,也可肅清朝中結黨,是一箭雙雕的計策。”

林澗瞧了林黛玉片刻,轉頭又望向他先前注意過的地方。

他一走過來就察覺到不遠處那處山石後麵有人盯著這邊看。當他一眼瞧見那金麒麟掛件時,心裡就知道這留下的人必是史湘雲在弄鬼。他將計就計,便將那金麒麟給收下了。

他特意對著那邊將金麒麟收下,那留下的人看見這一幕,片刻之後便悄悄離開了。

此時他同林黛玉在這敞亮地方說話,身邊除了錢英和紫鵑外也沒有旁人,並不會被彆人聽見。

林澗收回視線,又去瞧林黛玉,他毫不掩飾他對林黛玉的欣賞,他勾唇微微笑道:“林姑娘慧眼如炬,一語中的。”

林澗見林黛玉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怕她在風裡站久了會冷,便同林黛玉進了瀟湘館,一道往屋裡走去。

林澗倒有一件事要同林黛玉澄清,是有關史湘雲方才所說的那些事的。

“她說她從保齡侯忠靖候處知道軍中都是如此用生肉的,這話便是鬼扯。”

林澗道,“須知這生肉生食並不乾淨,入口腥膻,一般若非必要,誰願意吃它呢?再者,若腸胃弱些,在外吃了生肉吃壞了肚子,那可不是玩的,往大了說,那就有損戰力,往小了說,對個人健康更是不利。所以這軍中一般沒人這麼乾,便是出外作戰,也多攜乾糧。若實在沒什麼吃的了,乾糧又耗儘了,條件允許的話,多是就地取材炙烤後抹鹽食用,便是直接用水煮了白肉食用,不到山窮水儘,可沒人願意服食生肉的。”

軍中漢子們雖然糙些,但也不是生啖血肉的野人,叫史湘雲那麼一說,連他都覺得粗俗極了。

“但她便是這般鬼扯也要在我麵前提及這些話,便可知這其中非但有她自己的心思,還有史鼐史鼎兩兄弟的意思在裡麵。方才林姑娘也說到了,因太子之位空懸,朝野上下頗為關注,他們謀局,我同聖上布局,這局麵牽扯不小,各家內宅難以幸免,想必姑娘心裡也是清楚的。”

林澗知林黛玉生性聰慧見識不凡,在她跟前也並不諱言朝中之事,隻是如今有許多布置不便明言,也就點到即止了,便不往深了言說。但他私心裡,還是十分欣賞林黛玉於政治上的敏捷和她這份難得的慧眼的。

林澗在這裡相陪林黛玉盤桓了一個多時辰,想著晌午後林黛玉素有午休的習慣,他在這裡隻怕會擾了林黛玉的休息,便在送林黛玉回瀟湘館後準備告辭離開。

卻不想他的話還未說出口,外頭小丫頭來報說賈寶玉來了,在外頭要見林黛玉。

自從上回賈寶玉追來瀟湘館把林黛玉逼的閉門不出的事兒之後,紫鵑對賈寶玉便心有餘悸,絕不肯輕易就讓賈寶玉再來見林黛玉胡鬨。

紫鵑特意吩咐了香霧纖柔,還有在瀟湘館裡服侍林黛玉的雪雁等小丫頭,賈寶玉若再來,便不許再像從前那樣什麼都不說也不問便隨意的放賈寶玉進來。現下賈寶玉再來,就一定要將人攔在門外,進來稟報林黛玉之後,再由林黛玉決定見不見賈寶玉。

賈寶玉其實也不光是要見林黛玉,他是聽說林澗來了,這才悄悄瞞著王夫人和賈母跑出來的。

這一月有餘,賈寶玉身上的傷已經大好了,隻是賈母和王夫人心疼他,還希望他再養一養再搬出去,賈政見賈母王夫人一片愛兒愛孫之心,而賈政那日也是親眼目睹了賈寶玉被打的全過程的,他至今仍能想起賈寶玉當日的慘狀,賈政這心裡也有些過不得,便默許了賈寶玉再在賈母那裡多住些時日,想著等年節除夕過後,過了元宵再叫賈寶玉搬出去用心讀書罷了。

姐妹們都來瞧過他,唯獨林黛玉一次也不曾來過,賈寶玉心裡惦記林黛玉,又聽說林澗送林黛玉回府,他記起自己要質問林澗的心思,索性就穿了衣裳,一個人也不帶,冒著冬日寒涼就跑了過來。

當賈寶玉到了瀟湘館門口,他原本像往常一樣抬步就要進去,結果卻被這院裡的小丫頭給攔住了,還有兩個他從未見過的小丫頭攔住他不許他進去,賈寶玉病後體虛,也沒法子硬闖,隻好憋著一口氣在門口等著,可他這心裡,卻是十分的不好受。

他此來瀟湘館,見這裡果然如賈母所言的那樣,添了許多他不認識的人,而想必這些人,就都是林家的人了。賈寶玉這心裡更是難受,他好好的林妹妹,怎麼如今就被林家把持住了呢?

林澗聽聞這話,轉眸瞧了林黛玉一眼,淡聲道:“這麼冷的天氣,此刻雖未落雨,但眼瞧著也未放晴,過不了多久還會再下雨雪的,他這時候過來要見林姑娘,他是不把自己當做一回事,便也不管是否會擾了林姑娘的休息麼?”

錢英就在外頭,聽見這話跟著回道:“賈二公子說,他知道少爺在這裡,他要先見少爺,同少爺說兩句話。”

林澗本想讓人將賈寶玉直接轟走了事,聽見錢英這話,低嗤一聲後當即起身,他挑眉道:“他既要見我,那便不必進來了。我這就出去。”

林澗的意思,是他正要告辭出去,既然賈寶玉要見他,那他正好一並出去相見,也不會再讓賈寶玉進來擾了林黛玉的清靜。

“林姑娘好好歇著。告辭了。”

林澗含笑同林黛玉道彆,他剛抬步要走,卻被林黛玉給喚住了。

林黛玉走至林澗身前,靜靜望著他道:“三哥,寶玉這個人素有些偏執,若不叫他見一見我,難保將來糾纏不休。不如今日見了他,同他將話說清楚的好。三哥不用應付他,我來同他說。”

林黛玉抿了抿唇,伸手對著琴房那邊做了個請的動作,而後才輕聲道,“他要見三哥,無非是因我對三哥有些誤會,三哥且去那裡回避一下。三哥也不必見他,更不用三哥出麵打發了他。”

林澗深深望了林黛玉一眼,見她瞳色漆黑,滿目沉靜,他與她對視片刻,片刻後勾唇笑起來,道了一聲好,轉身抬步就去了琴房內,而林黛玉則跟上去親自放下了琴房內的帳幔,將外間與琴房隔開,不叫外頭的人能有機會窺探琴房中的一切。

外頭錢英也在林澗的示意下悄然去了客房回避,而林黛玉整理好帳幔後,又令紫鵑在屋中多點了兩盞燈燭,光線稍稍有些暗的屋內頓時明亮起來,紫鵑這才讓人去請了賈寶玉進來。

賈寶玉出來時雖沒再下雨,但他卻怕路上再有落雨,他一個人都沒帶在身上,也不想拿著傘在手裡,索性在衣衫外罩著蓑衣穿著木屐就過來了。

他在家養傷隻管穿著舒適,他也不出門,也不用穿那正規束身的衣裳,他聽了消息忙忙的從賈母那邊過來,也來不及換衣裳,直接穿著寬袍大袖就過來了,見外頭冷,也隻管在魏晉風製的衣衫外頭罩了一件大紅暗金紋的大袖。

他走上門廊進了屋,屋裡暖和,賈寶玉就要解開身上的蓑衣,他未曾束發,頭上也隻是編了幾個辮子用發繩紮在一起,這蓑衣的帽子好摘,這蓑衣卻不大好脫了。

往常也輪不到他自己動手,剛抬手做個樣子,自然會有人來幫他解開。

還記得那年,賈寶玉也是穿得像個漁夫似的,身上的蓑衣有丫鬟們幫著穿戴解開,甚至丫鬟們戴不好帽子碰了他的頭發,林黛玉還親自上手替他輕柔戴好。

如今看他一個人在那裡跟蓑衣的帶子較勁,半天也解不開的模樣,瀟湘館上下無一人上前幫忙,俱都站在一旁袖手看著。紫鵑一揮手,香霧纖柔留下,小丫頭們卻都在雪雁的帶領下四散走了。

賈寶玉解個帶子半天解不開,又沒有人來幫他,他抬眸一瞧林黛玉和紫鵑都離他數步遠站著,完全沒有半點要幫他的意思,他心下氣餒,這心裡一泄氣,乾脆把手一撒,他不解了。

賈寶玉還記著林黛玉身體不好吹不得風,他解不開蓑衣帶子,也不能就這麼在門廊上站著,乾脆穿著蓑衣進了屋,腳上木屐一路走來也沒沾上泥水,在門廊站了片刻就乾了,他便直接進了屋子坐下。

賈寶玉落了座,見紫鵑隻管侍立在林黛玉身邊也不搭理他,他便訕訕笑了笑:“紫鵑,你不給我上茶麼?”

紫鵑倒沒什麼好聲氣:“二爺要喝茶自己倒便是了。我是服侍姑娘的人,不是服侍二爺的。”

賈寶玉無法,隻能自己倒了。

他飲了一口熱茶,見林黛玉由始至終隻管靜靜不發一言,他便忍不住問道:“林妹妹,你是當真要同我生分了麼?怎麼我受傷,你也不來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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