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林澗又與錢英對視一眼,錢英望著林澗輕輕點了點頭,便帶著林澗的人還有紫鵑香霧纖柔一道走了。
待人都走/光了,林澗才望向林黛玉笑了笑,他走向膳房中那幾盞搖曳的燈燭前,他原本是要將那燈燭都給吹熄了的,可站在跟前想了想,動作便跟著頓了頓,他到底還是沒有吹熄燈燭,重又走回了林黛玉的身邊。
林澗親自為林黛玉披上大氅,他含笑道:“除夕之夜,燈火原該徹夜通明,若因這些許小事就滅了燭火,反倒不美了。橫豎他們總是要來的,總不能為了些宵小之徒,卻連這樣的大日子也不要過了。”
紫鵑知道林黛玉夜裡要同林澗一道去看梅花,便同林黛玉準備了全套的禦寒衣物。
除了大氅和加了三層絨毛的鹿皮靴子之外,還給林黛玉備了厚厚的手筒和熱熱的手爐,戴上兜帽後,林黛玉整個人便被裹得嚴嚴實實,半點寒風也透不進去了。
林澗又仔細瞧了林黛玉一番,見她渾身妥當,便含笑隔著手筒握住林黛玉的手:“雪地路滑,這一段路不好走,我牽著姑娘去。姑娘彆踩旁的地方,就順著我的足跡前行。我替姑娘在前頭將雪踩實了,姑娘便好走些。”
崇蓮寺的住持也是個風雅之人,崇尚自然純樸。近日接連幾場大雪,將那一大/片梅林都給鑄造成了銀白的冰雪世界。那地上一大/片積雪,晶瑩雪白,彆說是足跡,便是一點人為的痕跡都沒有。
遠遠望過去,配上滿園子沒開的和盛開的梅花,真的是美不勝收。
不但住持來梅林看梅花不會去破壞這等美景,便是寺中其他僧眾,還有林鴻喬氏等人來梅林看梅花時,都會生出舍不得去踩這一大/片雪的心思。
偏偏就是林澗,牽著林黛玉走過來時,隻站著看了這片雪景片刻,然後就牽著林黛玉毫不猶豫的走上去。
林黛玉低頭去瞧林澗的足跡,林澗走得不快,應該特意照顧她的步速,還生怕走快了她跟不上,走幾步還會停下來歇一歇,也正是在原地站著歇一會兒的時候,林黛玉抬眸瞧外頭景色,才發現他們走到梅林來了,還將這沒人破壞的雪景給踩出一條足跡來。
林黛玉當即覺得可惜,她還想退回去,林澗卻牽著她的手沒動。
她也沒開口,林澗早看出她眼裡的惋惜來了,當即便笑道:“這是盛景如畫,凡有人來了,總是舍不得破壞這等美景,隻肯站在外頭觀看。可在我看來,與其做那看畫的人,不如進來做畫裡的人,讓自己也成那畫裡的一景,難道不是更好麼?”
林黛玉輕聲道:“三哥,你這是歪理。”
“咱們壞了這盛景,那後來的人,就瞧不見前麵的美景如畫了。”
林澗隻是笑,他爽快承認自己就是歪理,過後又目光悠遠的望了望身側那些梅花,才輕輕笑道:“一會兒那些人來了,這美景終究是要被破壞掉的。我是想趁著這裡還有盛景在時,請林姑娘就近來觀賞一回。不然明年再來,隻怕就沒這麼好的景兒了。”
林澗抬手指了指天色,又轉眸望著林黛玉笑,“你看這月黑風高之夜,縱有星子點綴,卻也是個殺人的好時候。也不知道這滿地積雪濺了熱血,會不會融化的更快些呢?”
林澗瞧著林黛玉望向他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勾唇又笑了笑,緊了緊牽著林黛玉的手,才又繼續往前走,“行啦,我不嚇唬姑娘了。姑娘再同我往裡走一走,裡麵梅樹還有些花骨朵兒沒開,我帶姑娘往那裡去看。”
林黛玉跟著林澗又走了一段路,便走到了林澗所說的地方。
其實林澗說的很對,靜夜裡看梅花真的是很漂亮的。尤其是林澗提著燈籠照著梅樹枝丫間那花骨朵兒給林黛玉看的時候。
林黛玉在燈籠朦朧的光影中看見了梅花緩緩盛開的過程,真的是很美好很令人心動的震撼。
林黛玉欣賞了一會兒梅花,又將目光投向了林澗,她還記掛著林澗先前的話,她輕聲問林澗道:“聽三哥方才的意思,是說今夜會有人來這崇蓮寺中追殺三哥嗎?”
林澗仿佛早就知道林黛玉會這樣問,他臉上半點驚訝也無,依舊舉著燈籠方便林黛玉看梅花,他則微笑答道:“不僅僅隻是追殺這麼簡單。這是一個布局。於我們來說,今夜是收網之時。而對於他們來說,今夜則是動手搏殺之時。”
林澗道,“聖上想要肅清四王八公勢力的心思令他們心中不安。聖上態度堅決,在聖上這裡,他們討不到半點便宜,聖上也並不容情,凡有貪贓枉法結黨營私是一概都要處置的。他們見在聖上那裡討不到好處,便想著若有站在他們那一邊的繼任者,他們的日子自然會好過些。這才有了重提請立太子之時。”
“聖上心中屬意昭王為太子,但為了誘他們出手,便隻將幾位年長皇子冊立親王,並不立太子。那些擁立睿王並已生異心之人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想要除掉我與昭王殿下,又知道聖上無立睿王為太子的心意,便乾脆暗中決定起事,將這天下送到睿王手中。他們擁立睿王有功,睿王上/位後為了鞏固帝位必定要倚仗他們的勢力,所以,他們便又可得一朝平安了。”
“而睿王一旦上/位,必然是要清除異己的,到了那個時候,不僅僅是朝中清流,怕是嶺南皖南軍中,也會有遭逢大變。”
林澗原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將這些事說給林黛玉聽,先前時機未到,事情不能說破,他便一直沒有講,而如今已到了事發的時候,他自然是要同林黛玉講個清楚明白的。
“我與昭王近些時日的不得意,一則是為做戲,二則也確有他們那邊打壓的緣故。昭王殿下與我在明裡暗裡都受到了他們的打壓與排擠。在聖上的推波助瀾下,他們越發得意忘形,認定自己必會成功。而他們若要動手,必然隻能趁著城中人放鬆警惕之時方能起事。他們要勾通城防,要勾結他們自己的勢力,這是一連串的大動作,行/事不但要隱秘,還不能走漏了消息。”
“在這樣的情形下,自然是盯著他們的人越少越好。最好是先把反對他們的人都除掉了,這事情才能成。我們得到消息,他們定在除夕之夜動手。在這期間,他們種種動作不斷,而其中值得一提的,便是在都察院和昭王府安插他們的人。伺機近身給我和昭王殿下下毒。”
林黛玉一直靜靜聽著,聽到這裡時眉峰未動,當即便道:“三哥,你中毒了嗎?”
林澗見她情切心急,卻沒有立時回答她的話,隻掩唇咳嗽兩聲,才微微含笑道:“這昭王府不是那麼容易便能混進去的。他們的人兩次被發現行跡,為防驚動了我們,他們就不再往昭王府派人了。改為在朝中給昭王殿下製造事端,我們自然順勢而為,便讓昭王殿下遂了他們的心願,得了聖上申飭手中的差事也被分派出去了。”
“但都察院就不比昭王府了。我雖未都察院僉都禦史,可這都察院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地盤,那些書吏服侍的人也不能全是我安排的。他們送進來的人不好查,但既然昭王府那邊他們沒得手,若我這邊再不叫他們得手,那還怎麼誘導他們起事呢?”
“因此,縱然我把他們送來的人給查出來了,這個下毒的人我也得裝作不知情。還得讓他們得逞,讓他們知道他們得手了,他們才會有下一步的行動。”
林澗含笑望著林黛玉,說出話卻讓林黛玉遍體生寒,“林姑娘,你知道嗎?他們下的毒好狠。這毒服用久了,便同得了癆症的病症是一樣的。一開始是病著,後來臥床不起,最後會不停嘔血,最終毒發身亡。”
“那日馮紫英來西園,便是來查看我的中毒情況的。”
林黛玉聽得手腳冰涼,她的眸光都有些顫抖:“三哥,你——”
“你不是生病,你是中了毒嗎?你是中了毒……”
林澗的目光忽而柔和了幾分,他該用一隻手舉著燈籠,另一隻手去握住林黛玉的手,讓林黛玉朝著他示意的方向去看。
“你看,那邊便是都中方向。咱們這裡離得遠些,瞧不清都中什麼模樣,可今夜事發,城中陣仗不小,在這裡都能看見那衝天的火光。林姑娘,你瞧我說得沒錯?他們今晚就要起事,而現在,他們已經起事了。”
林黛玉不關心那些人是否起事,她還在想著林澗身上的毒。
她順著林澗的目光往都中方向看了一眼,又立刻回眸去看林澗,情急之下把另一隻沒有被林澗握住的手從手筒裡拿出來,直接握住林澗舉著燈籠的那隻手,把林澗往她身前拉了拉。
“三哥,你既然知道他們要對你下毒,為何還要順勢而為?”
“三哥既知內情,那這個毒,三哥也是有解藥的,對麼?是不是這些時日喝的藥,都是三哥暗中備下的解藥?”
她說著,又怨林澗做戲太真,“三哥知道他們狠毒,為何不假裝中毒呢?何必要這樣親身犯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