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以他們之間力量的差距,恐怕掙紮帶來的會是反作用。
所以現在他需要做的,是儘可能地減少存在感,以降低自己的潛在威脅性。
戈修在被扼製喉嚨的狀況下緩而深地吐息,小心地攫取著每一絲能夠被吸納的氧氣,雙眼緊緊地盯著近在咫尺的路萊,仔細地觀察著他的每一個微小的反應和舉動。
所幸的是,在意識到戈修停止了掙紮,路萊的手指也不再收緊,雖然仍舊牢牢地扣在他脆弱而纖細的喉嚨上,但是卻很明顯鬆了力道。
戈修衝站在艙門口的艦長投去一瞥,幅度不大地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他收回視線,再次將全部注意力投注到路萊身上。
戈修抬起唯一能夠勉強活動的手,以緩慢的,不會驚動對方的速度,安撫地覆蓋在路萊的手掌上,緩慢而輕柔地施加壓力,冰冷的掌心緊貼著對方灼熱而乾燥的皮膚,無聲地將自己柔和鎮定的情緒傳遞過去。
他的喉嚨裡發出溫柔的咕噥聲,仿佛某種小動物用柔軟的皮毛蹭弄著對方的手心。
路萊的麵孔上顯現出掙紮般的神色,似乎在全力從困住他神智的迷霧中掙脫出來,渾身上緊繃而堅硬的肌肉在戈修的安撫下緩緩地放鬆了下來。
他放鬆了扣緊戈修喉嚨的手掌,然而箍著戈修腰部的手臂卻加大了幾分力道,幾乎要將戈修揉進自己的胸膛中,兩個人的身體幾乎沒有絲毫縫隙地嵌合在一起。
氣氛粘稠而沉滯,空氣中有種一觸即發的寂靜。
戈修抬手擁抱住男人寬闊的脊背,順著他脊椎的凹陷一遍遍地撫摸著,仿佛在給大型貓科動物耐心的順毛。
路萊埋首在戈修凹陷的頸窩處,輕輕地嗅著,高而窄的鼻骨在他脖頸和脊背連接處柔軟細膩的皮膚處無意識地輕蹭,追尋著每一絲熟悉而安心的氣味。
少年身上的味道混合著淺淡的糖果甜香,被體溫蒸暖。
聞起來意外的令人神經放鬆。
路萊的眼皮緩緩地沉了下來,淺金色的睫毛織在豔藍的眼眸上方,有種近乎恬淡的靜謐。
戈修的雙手終於解放了出來,但是身軀仍舊被男人充滿占有欲地扣在懷抱中。
他輕輕拍撫著路萊的後背,眼瞼微垂,唇角勾起的弧度溫柔甜美。
路萊閉上了雙眼。
下一秒,沒有任何預兆,一根冰冷的針劑突兀地從戈修的袖口滑出。鋼鐵的針頭在隔離艙明亮的燈光下閃動著無情的冷光,然後戈修手腕猛地一擰,將那尖銳的針頭紮入路萊脖頸後的皮膚,動作狠辣無情,沒有絲毫遲疑和猶豫地按動注射器。
透明無色的液體在瞬間被注入肌體。
路萊猛地睜開雙眼,俊美的臉上閃過被欺騙後暴怒而受傷的神色,他開始劇烈地掙紮了起來,
戈修抱著他的頭,眼簾微垂,表情溫柔而漠然,他貼在對方的耳邊低聲輕哄著:
“噓。”
路萊緊繃的身軀在強力的藥效下緩緩地鬆懈了下來,終於無法與藥力相抗衡,墜入了黑沉的昏迷中。
戈修撫平他因掙紮而被弄亂的發尾,小心翼翼地將路萊放平在床上,極快地檢查了一下他身上的創口是否有被撕裂,然後扭頭看向站在艙門口。
被如此驚人的逆轉驚的目瞪口呆的艦長站在原地,震驚地注視著他。
戈修輕盈地跳下床,整了整身上皺皺巴巴的衣服
“放心,藥劑是根據他的體重和體質特意調配的,對身體不會有損傷。”
他的聲音因聲帶受損而顯得有些沙啞。
戈修活動著自己僵硬的脖頸,一個豔紅色的掌印鮮明地覆蓋在他的咽喉處,顏色甚至開始逐漸地加深,向著青紫色轉變,但他卻神色不變,仿佛脖頸上的傷口隻是個無足輕重的裝飾而已。
他扭頭看了眼躺在身後的路萊,輕描淡寫地補充道:“最多睡個十幾個小時罷了。”
“這……這……可是……”
還沒有等艦長來得及整理好自己混亂的語言係統,他結結巴巴,毫無章法的問話就被戈修無情地打斷:
“我說了,不用擔心。——所以你就不用費心拖延時間呼叫支援了,在進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切斷了這裡和外界的信號傳輸裝置。”
艦長合上了嘴巴,臉上的驚慌神色猶如麵具般褪去。
他緩緩地深吸一口氣,問道:
“所以你想怎麼樣?”
戈修聳聳肩,唇邊帶著絲微不可察的淺淡笑意:“彆擔心,我沒有投敵。”
他抬手在光屏上操作了一會兒,便攜式的醫療隔離艙從一旁的牆壁上分離出來,“呲”地一聲,打開了蓋子。
戈修衝著艦長招招手:“過來幫忙。”
艦長站在原地沒有動,仍舊警惕地注視著他。
“好吧。”
戈修歎了口氣,扭頭正視他:“你還記得你剛才問我的問題嗎?關於我是否截獲到了信號圖。”
艦長點點頭,神情中的審視和戒備仍舊分毫沒少:“是的,當時你回答說,有你就足夠了。”
戈修輕聲笑了笑:“沒錯,而且我也沒有說謊。”
他抬手指了指房間裡的七個位置:“三個分析儀,三個監視器,一個掃描儀。”
艦長心底一驚。
——他指出的位置如此精準……怎麼可能?
戈修麵色平靜:“外麵分布五道崗哨,三道激光哨,兩道智腦探測牆。”
恐懼猶如棉花般塞在了艦長的氣管裡,他乾澀地吞咽地一下,試圖不讓驚恐的神色在自己的臉上顯現出來,強迫自己直視戈修的雙眼,說道:“我們的崗哨每天都會進行隨機變動,你就這麼確信自己的情報沒有出錯?”
他試圖讓自己聽上去不像是在虛張聲勢,但是很顯然失敗了。
戈修隻是歪了歪頭:“想知道為什麼嗎?”
艦長吞下了喉嚨裡的每一絲聲音,死死地凝視著他。
戈修彎起唇角,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能看到。”
艦長悚然一驚,下意識地看進了戈修的眼底,那漆黑的眼眸深處閃動著詭譎的暗芒,給人一種渾身發寒的怵感。
但是不知怎得,縱使對方說的內容是多麼的超出常理,他卻無法進行絲毫的辯駁——
如同是什麼顛撲不破,天經地義的東西,無法被反駁或質疑,令人下意識地想要相信。
戈修勾起一個天真無辜的微笑,但是口中說出的話卻遠比他的表情更加驚心動魄:
“無論是監控光腦構建的能量掃描網絡,還是由檢測儀器製造的無形光軌,再到激光驅動的雷區,我都能夠看到。”
他頓了頓,若有所思地說道:
“可能我的感官要比你們敏銳一點?我用了一段時間才意識到,原來其他人是看不到空氣中遍布的各色能量軌跡的。”
艦長緩緩地發問:
“所以……這就是你能穿過激光雷區的原因?因為……你能看到?”
戈修勾了勾唇:“對。”
他注視著艦長的雙眼,審慎地端詳著他,緩緩地說道:“激光雷區的排布會發生隨機改變,我隻能帶著一艘船進來,也隻能帶著一艘船離開。”
“所以你藥倒了希維爾長官。”
戈修聳聳肩:“我不確定他願不願意拋棄你們。他安分下來對你我都好。”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希望在我們離開之後,你組織殘餘艦隊發起對聯盟的反擊——他們應該已經得知了我的行蹤和企圖,所以我希望你能為我們分散聯盟的視線,製造逃離的機會。”
艦長慎重地思考了很久,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好。”
“你知道我在要求什麼嗎?”
而艦長的表情明朗而堅定了起來:“是的,屬下明白。”
是殉國。
路萊的傷口急需治療,外麵的龐大艦隊等待著他的指揮和領導,他是整個反叛行動的支柱和精神力量,這也就注定了聯盟會不惜一切代價試圖將他阻止在這個渺小的星係裡,讓他們至今為止奮鬥的一切被扼殺在半途。
所以,是的。
他十分明白戈修要求的是什麼。
——是他們傾其所有為他們的長官和領袖製造一次脫逃的契機,帶著必死的決心發動一次必敗的戰役,用生命和鮮血換取一個嶄新的國家。
戈修的神情仍舊平靜而難以捉摸,他移開視線,指了指身邊的便攜式醫療艙:
“來幫我一把。”
這次,對方毫不猶豫地遵從了他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