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玄策板起臉:“你是我的奴婢,身體發膚皆是我的家產,雖然不值錢,也容不得你混亂損壞,太醫分明囑咐過,這幾日不可沾水,你沒長耳朵嗎?”
阿檀訕訕的,勾了勾那手指頭給秦玄策看:“喏,好好的呢,我有那麼嬌氣嗎?”
“有。”秦玄策嚴肅地訓斥道,“你閉嘴,一個做丫鬟的,主子說什麼就是什麼,不許頂撞。”
阿檀覺得臉上發熱,眼眶也發熱,淚汪汪地又想哭,但被秦玄策利劍一般的目光瞪了一下,硬生生地把眼淚給憋回去了。
她巴巴地往前湊了一點,用力地握住兩隻粉拳,含著淚,卻在臉上堆出笑來,那笑容甜美而諂媚,幾乎要滴出蜜來:“我給二爺捶捶腿吧,這活計,不需要用手指頭。”
秦玄策沒有回答,他下頜微抬,神情高傲,走到羅漢榻上坐下,將腿抬起,放到榻上伸直了,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這就是肯首了。
阿檀蹭了過去,跪坐在榻前,挽起了輕羅袖子。
秦玄策體格健壯,穿得並不多,此時撩起了長袍的下擺,薄薄的褲子下麵是一雙大長腿,筆直而勻稱的腿形十分顯眼。
阿檀有些害羞起來,偷偷地看了秦玄策一眼。
秦玄策生得十分出色,他的麵容是一種淩厲而剛硬的英俊,就這樣直直地麵對著那張臉,更是有一股肅殺之氣迫麵而來,會令人想起高聳入雲的山峰、以及山峰上蒼勁的青鬆。
但此刻,他閉著眼睛,好像在假寐,燈光下,他的睫毛漆黑濃密,淺青色的影子映在眼簾下麵,又意外地有一種柔和的錯覺。
阿檀有些心虛,趕緊把目光收了回來,“吭哧吭哧”地開始給他捶腿。
秦玄策的腿部的肌肉結實而勁道,極富韌性,拳頭壓下去幾乎會立即反彈回來,阿檀捶著捶著,不自覺地手往上移,大腿比小腿肉多,捶起來更舒服,手感實在不錯。
她心裡感激,今晚特彆賣力,立意要把秦玄策伺候得妥妥帖帖,一邊捶腿,一邊還要像小鳥一樣,唧唧啾啾地討好他:“二爺,夠不夠輕?夠不夠重?這力道可正好?”
她那點力氣,簡直是在撓癢癢。
秦玄策難耐地閉著眼睛,嘴唇抿得緊緊的,不說話。
她還變本加厲,“咦”了一聲,用手指頭戳了戳,又摸了摸:“二爺,我捶得不到位嗎?您放鬆點兒,您的腿繃得太緊了,我不好給您捶。”
秦玄策沒法不緊繃,他要花好大力氣才能克製自己。
這個春日格外炙熱,夜晚的風中帶著白日未儘的花香,叫人無端端浮躁起來。秦玄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想叫阿檀馬上停下、然後麻溜兒地滾出去,但是話到嘴邊,卻有點不願說出口。
她是不是有意的?這般若即若離、似是而非地挑逗。秦玄策一念及此,覺得惱怒,又覺得……身體深處生出了一股難以啟齒的顫栗。
偏偏阿檀今晚格外曲意溫存,還要用蜜糖一般的聲音誘惑他:“若不然,我先給您揉一揉,可好,嗯?”
最後那個尾音,軟綿綿、嬌滴滴,像羽毛,“刷”的一下從人的心尖掃過去,癢得要命。
秦玄策忍無可忍,霍然睜開眼睛,怒道:“安靜,彆說話了。”
他的眼底浮起了血絲,眸子的顏色顯得特彆深,像是極黑的夜裡,凶悍的野獸,惡狠狠地盯住了阿檀。
阿檀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差點跌坐到地上,弱弱地道:“怎麼了,我伺候得不周到嗎?二爺您為什麼又生氣?”
秦玄策不說話,隻是看著阿檀,他出了一點汗,汗珠沿著臉頰滑下,到下巴、再到脖子,脖子有些癢,他難耐地咽了一口唾沫,突出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阿檀又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懸崖上的鬆香,在陽光下暴曬,那種味道溫暖而乾燥,或者又像青澀的草木,以及,雄性的麝香,混合在一起,說不出來,讓她覺得更不安了。
她頭皮有些發麻,大約是膽小的兔子在野獸麵前本能的畏懼,她手忙腳亂地站起身來,退後了兩步,結結巴巴地道:“那、那二爺您歇著,我、我先下去了……”
也不待秦玄策再發話,她撩起裙子,慌裡慌張地跑了。
秦玄策抬起臉,慢慢地吐出一口氣。
夜晚,微微有風,隔著窗紗,好似拂過,又落不到實處,反而讓人覺得更熱了。
悉悉索索的,過了一會兒,阿檀又在門口悄悄地探出半張臉,她愛趴門縫的毛病總是改不了,小小聲地道:“二爺,茶水涼了,要不要我給您再沏一壺熱的?”
真真是個體貼的好丫鬟。她顯然有些忐忑,怯怯的,但是,她望著他,眼睛裡帶著一點柔軟的笑意,仿佛是彌漫在春夜的月光。
秦玄策的嘴角翹了一下,很快繃住了,倨傲地“哼”了一聲:“用不著你,下去,休得呱噪。”
“哦。”她很聽話,真的就走了。
秦玄策又不悅起來。
他站起身,在房中來回踱了兩圈,越發覺得口渴得厲害。
那壺茶確實已經涼了,他倒了一杯又一杯,不停地喝,直到把一壺茶都喝光了,並沒有半分舒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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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四月,下了幾場暴雨後,天氣反而漸漸地熱了起來,園子裡芭蕉濃綠、櫻桃嫣紅,屋簷下的燕子卻有些懶怠,不太飛出去,成日窩在那裡咕咕噥噥,顯得花鳥悠然,夏日清靜。
但秦玄策卻有些閒不住,他接到各地駐軍日常的報備,去一趟兵部,轉頭進宮麵見高宣帝,自己領了一個差使回來。
等秦夫人知道的時候,事情已經敲定了,皇帝的手諭都頒了下來,命魏王與驃騎大將軍秦玄策同去安北都護府,代天子巡防邊關。
她也無可奈何,不由埋怨兒子:“前頭是誰說的,今年可以在家多陪陪母親,才沒幾個月,又琢磨著往外跑,這太平日子過得好好的,何故生事?一個親王加一個大將軍,一起過去巡防,如此大張旗鼓,倒不似你往日作派了。”
秦玄策沉穩地道:“我看了從北邊傳來的消息,今年關外蒙兀草原開春大旱,胡人的牛羊死了許多,依照往年的情形,東突厥和靺鞨等部往往會到大周邊境打個秋風,今年卻是風平浪靜,眼下入了夏,若旱情不得緩解,擔心他們又要生出狼子之心,我打算過去查探布防一番,以備日後變故。”
至於魏王,是高宣帝有意栽培這個兒子,令他去邊關守軍中露個臉麵,不過是陪著秦玄策走個過場罷了。
秦夫人聽了秦玄策的話,臉上蒙了一層陰影,她沉默了片刻,才問道:“你此番行程可至涼州?”
秦玄策不動聲色,儘量溫和地道:“涼州毗鄰安北,亦是關防要塞,自然要去的。”
秦夫人歎了一口氣:“也好,替你父親和大哥去看看,當地黎庶如今是否安樂如常,彆辜負了他們當日拚死守護之情。”
涼州城地處險要,毗鄰安北,乃天下要衝,國家藩衛。
五年前,回紇部兵力漸盛,烏介可汗野心勃勃,親自率軍,大舉來犯,首戰安北失守,數十萬敵軍直壓涼州。
老國公秦勉與長子秦玄川率部抵抗,死守城牆,不使胡馬踏入半步。兩月後,待秦玄策率援軍趕到時,秦勉與秦玄川皆陣亡,血未冷,涼州猶在。
秦玄策時年十五,承父兄之責,少年白甲,鐵馬長槍,挾哀兵之誌迎敵,如修羅煞神,所向披靡,突破重重兵甲,悍然將烏介可汗斬於馬下,首級懸掛戰旗之上。
是戰,涼州城外十裡儘赤、白骨成山,回紇大敗,倉皇而退。
秦玄策扶棺回京之日,涼州百姓感念秦家父子恩德,滿城老幼婦孺相攜而出,長跪道旁,涕淚送彆。
是故,秦夫人聽聞秦玄策提及涼州,想起亡夫和長子,一時黯然傷神。
半晌,她抹了抹眼角,恨恨地道:“你看看,所以我才著急著催你成家,你若能生個一兒半女,將來我也有的指望,你們秦家的男人都是沒心沒肺的,其實說起來,我當初就不該嫁給你父親,也不該生下你們兄弟兩個,省得如今傷心難過,你還半點不體恤。”
秦夫人素來剛強,輕易不在兒子麵前示弱,此時的聲音卻有些顫抖。
秦玄策也不好受,跪了下來,在秦夫人麵前低下頭去。
秦夫人用帕子擦了把臉,“啐”了一口:“好了,快給我起開,要去就去,早去早回,但是說好了,這次回來,你必須把媳婦給我娶了。”
秦夫人十分頑強,無論如何,總能把話題給繞到這個上麵來。
她越想越傷心、就越說越生氣,拍著案幾道:“你若再不依從我的吩咐,我就去京兆尹處狀告你忤逆不孝,你母親要被你氣死了,我就不信了,這天子腳下,還沒個王法了。”
這種情形下,秦玄策不好多說什麼,他一臉無奈,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
秦夫人就當他是應了,這才把臉色稍微和緩了下來,語氣依舊強硬:“我今兒開始就替你好好相看,多尋幾戶好人家的姑娘給你備著,等你回來,馬上給我選一個去下聘,不得再尋借口推脫,聽見沒有?”
秦玄策聽得臉都綠了,把嘴巴閉得緊緊的,很快起身出去了。
……
秦玄策即將出行,觀山庭的奴仆們開始忙碌著為他收拾行裝。
阿檀格外殷勤,忙前忙後,把他春夏的衣裳疊得整整齊齊的,腰帶按顏色分了類彆,連腰間的佩飾都按著大小材質給搭配好了,逐一收到箱中,末了,還放了熏衣的鬆香。
秦玄策拿著安北的地輿圖正在察看,看得眉頭微皺,但眼角還是瞥見了阿檀的舉動,他不屑地道:“那都是什麼雞零狗碎的東西,我出門幾時用到這些,你會不會做事?不會就放著彆動,叫長青給我打點。”
阿檀隻好收了手,把大權讓給了長青。
但她不過消停了一會兒,又忙乎起來了,出去給秦玄策沏了茶進來,雙手捧著給他:“二爺,您喝茶。”
秦玄策眼睛盯著地輿圖,把茶喝了。
阿檀眼巴巴地看了秦玄策一會兒,見他沒半分反應,又出去端了茶果子上來,嬌滴滴地道:“二爺,您吃點心。”
秦玄策繼續看著地輿圖,把茶果子吃了。
阿檀搓著手,眨巴著眼睛,等了又等,秦玄策連個眼神都沒分給她。
她掏出小手絹,擠出一點討好的笑容:“二爺,熱嗎?我給您擦擦汗。”
秦玄策終於不耐了:“不熱、不擦、安靜。”
“哦。”阿檀訕訕的,低著頭退了出去。
但她還不走,貼在門口,怯生生地探進半個腦袋,張望著。她的眼睛嫵媚如春水,那樣多情的凝望,任是鐵石心腸,也要化成一灘軟泥。
秦玄策忍了半天,實在忍不住,揉了揉額角,抬起頭來:“你到底想做什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