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躲開了,道:“行了,你既然腳步重,以後就不要在王上麵前侍候了。”
“我、那我以後怎麼辦?”宮人瑟瑟道。
“找姑姑給你安排個遠點兒的活兒啊。”侍從道,“我們得回去了,你自己去找姑姑吧。”
宮人一呆,那些在王上麵前吵鬨的人都不見了,她還以為……原來隻是被安排到偏僻地方了啊。
等兩個侍從回到宮殿中的時候,彆初年已經走了。應不負在榻上閉著眼,熬著一陣又一陣的頭痛。
不隻是做夢的時候,她隻要一閉上眼,就會看見延年,她在夢裡還會看見爹爹和兄長,用她已經聽爛的詞句哭她罵她,就像那些從她監國開始到她登上隋王之位後一直沒停過的檄文。她最難的時候都沒把這些檄文當回事過,又怎麼會在乎夢裡再聽一遍?
唯一不同的是,他們哭罵她殺了延年。
“他若一直是以前的樣子,孤也不忍殺他。”應不負呢喃道。那聲音裡有哀痛,卻沒有悔恨。
她把這個弟弟安在了隋王的位置上,是她那時天真了。
她以為弟弟長大後可以接過隋國的擔子,延年長大後是想要一個名副其實的隋王之位了,但他隻想要隋王的權力,卻不知道隋王也是可以被人掀下去的。
他先是衝她討要,她不給,他就開始恨她。
可她不能退。隋國並不平靜,她掌握隋國的時候可以護著他長大,可如果是延年掌握隋國,他可沒有能力護住她的性命。
不負、不負,是誰不負誰呢?
……
“彆初年。”餘簡道。
昌蒲一頓。這不是個常見的名字。她又細問了詳情,謝過餘簡後,在房間裡點亮了心焰。
“師父……”
仰蒼靜靜地聽著昌蒲的敘述。
彆初年,或許是自信自己的情況不會暴露,他竟不曾遮掩自己的姓名與相貌。也是,在他的認知中,仰蒼已經死了,就算逃出來,那也不會知曉背後是他下的手。在他人眼裡,彆初年還是那個修習點燈法的溫善修士,這個形象對他做事很有方便之處。
他的點燈法已經修持到了那樣高深的地步,誰能想到他的心焰會熄滅呢?就連仰蒼也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想要殺自己。曾經彆初年也是真心實意地教導他、看護他,他也是真心實意地崇慕著自己的師父……
仰蒼收回神思,依照他對彆初年的了解,他要做的事,從來都是先做好了準備,使得對方無從選擇,縱使心生懷疑,也隻能按照他畫好的路前行。從前他用這法子逼人向善,現在……
如果隋王宮中的真是彆初年,恐怕隋王已經沒有彆的選擇了。昌蒲不是彆初年的對手,現在他們的優勢在於彆初年還不知道他們的存在,但他們已經對他有所準備。
“如果你不得不跟他正麵對上,可以對他說……”仰蒼指點著昌蒲,“也請餘先生談一談。”
就像彆初年了解他一樣,他也了解彆初年。
必要的時候,他並不介意把自己的存在暴露在彆初年眼中,而當彆初年以為他從昌蒲背後看透了自己的存在時,視線也就全部都被他所吸引,這個時候,與明燈教無關的餘簡反而能夠方便行事。
餘簡應下了仰蒼的邀請,他能感覺到主動參與進這件事裡或許會有道消的風險,宮中那位彆初年真人不是個容易對付的對手。但他本來就是為了隋國而回來的,此時又怎麼能避開呢?
他不期然想到了孟懷,不知他現在怎麼樣了。不過倒也用不著擔心,他現在在水固鎮的井下,雖然受困,但在這劫中也是難得的安穩,這樣正好。
……
淮水神君正在塗山中發愁。
“那纏磨人的老道怎麼跑這兒來了?”孟懷化身的餘堌躲在一間洞府中發愁。
“神君化身奧妙非常,氣息與本身完全不同,赤真子修為雖高,卻未必看得出來。神君何必擔憂呢?”塗山陰一手托腮,懶懶笑道。
“你不知,我這存真化身法就是從這老道手中得來的,彆人看不出,他卻未必發現不了是我。”餘堌歎氣道。
老龜縮在一旁不說話。
餘堌以讓他認當初覬覦淮水君府那群修士的名義把老龜從李府之中提溜走了,他雖然一直不承認自己就是淮水神君,但相處久了,老龜還認不出來嗎?
神君把他提溜出來後,就帶著他去尋那些當初覬覦淮水君府的修士們的晦氣去了,老龜原本真的以為神君就是護短想報複來著,還在愁該怎麼勸勸神君,沒必要在大劫的節骨眼上摻和,那些家夥早收拾晚收拾沒啥區彆,把自己卷進劫裡就不值當了。
但沒過多久,老龜就不想著要勸了。神君要去尋人晦氣,自然要先尋到人,那些人天南海北,神君尋著尋著就尋向了西邊,並且越來越偏,等到西邊再沒有該被尋晦氣的修士之後,乾脆提溜著老龜一路西行,來到了塗山。老龜就算再蠢笨,也能發現神君是彆有目的了。
塗山是天下狐妖兩大祖地之一,青丘落在大地之上,塗山卻是海中之山。這一座人間密地坐落在西海之上,四周有海霧圍繞,浪花反推,常人是絕不可能誤入的。塗山由狐族祖地而聞名,山中卻並不隻有狐族,這裡有各類奇花異木、精怪奇獸生存,隻不過以塗山狐為統。塗山陰就是塗山狐族的族長。
神君此來是秘密,他帶著老龜直接找上了塗山陰,之後……之後就披著馬甲到處溜達。
餘堌這個化身還是很穩的,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塗山陰的舊友。塗山雖然在大劫開始後就封了山,但族長朋友來拜訪開個小門進來一下也是正常的嘛!塗山裡沒幾個見過淮水神君的,自然也就不可能像老龜一樣憑借著相處的細枝末節猜出來餘堌的真實身份,因此神君還是溜達得很自在的。還有幾個挺天真的小妖怪以為他是來塗山中避劫順帶遊玩的,挺熱心地給他介紹好吃的好玩的。神君嘗過之後……就把東西和熱心的小妖怪都塞給老龜了。
老龜挺淡定地接收了神君的新朋友們,繼續開始帶孩子,不讓他們去打擾神君。他雖然不知道神君想做什麼,但他看得出來,神君來塗山有很重要的原因,塗山陰大人顯然也是知情的。
這就有了些奇怪之處:神君被判囚三萬年,如今才過去兩千四百多年,若非偶得赤真子的存真化身法,是無論如何都出不來的,那麼神君又是怎麼安排的這件“很重要的事”?莫非除了赤真子的存真化身法,神君早有彆的離開井中封印之法?那他又是為什麼要在井中待那麼久呢?
高深歲久的淮水神君,真的會因為一時疏漏,而導致被神庭判決囚禁三萬年嗎?
老龜以前從沒想過這個事情,畢竟淮水神君的性格也是出了名的,但現在……現在他不看不想不知道。他就隻是一個才三千多歲的小龜而已。
塗山陰以袖掩口,雙眼眯起,眼尾飛翹,笑得顛倒眾生幸災樂禍:“那你就繼續在妾身的洞府裡藏著吧,神君安心,赤真子還不至於亂闖妾身的洞府。”
餘堌氣哼哼地瞪了她一眼。
“神君何必著急呢?反正這兩天你也看得差不多了,接下來無非是等待而已。反正都等了那麼久,在哪等不是等呢?”塗山陰繼續笑眯眯地撩撥他的火氣。
餘堌淡淡問道:“點蒼山現在可不清閒,赤真子怎麼會突然來塗山?”
塗山陰臉色驟然一沉,冷哼道:“我塗山一族鎮守此地已十二萬載,幾個不肖子孫翻不出什麼跟頭!”
她說翻臉就翻臉,起身就走。
餘堌舒了口氣,慢悠悠地開始喝茶。
“神君……”老龜開口道。
“說了多少次,我不是孟懷,我是餘堌!”
老龜:……
您是不是忘了剛剛塗山陰大人一口一個神君您答應了多少遍了?
餘堌端著茶杯不說話,就看他。
老龜:……
老龜:“是,是我記差了,您叫餘堌,神君還在井下待著。”
“嗯。”
“餘堌真人,您那幾個小朋友知道您在塗山。”老龜提醒道。雖然他們不知道神君的身份,但赤真子也不是好糊弄的,萬一他起了疑心……
“放心吧,赤真子在這裡待不了多久。”餘堌道。
塗山氏是個大族,雖然族規嚴苛,但這麼多年下來,難免會出現幾個不肖子孫,塗山陰就算再有能力也避免不了這種事。赤真子就是為此事而來的。
塗山在大劫開始時就召回各方子弟並且封山了,有塗山陰坐鎮,塗山裡不會有問題,鬨出幺蛾子的塗山子弟都在外邊兒。這件事按理來說應該由塗山內部處置,但塗山既封,就不能再派子弟出去追查他們。點蒼山既然要赤真子前來,就是要接下此事,赤真子還是要離開這裡才能處理此事,此來隻是為了提前溝通並拿到助力。幾個小狐狸,塗山陰翻手就可以解決,但家醜卻要外人處理,她難免不快。
塗山陰修為臻至,在世間卻名聲不顯,因為她已在塗山枯守十二萬載,未曾踏出一步。塗山狐,看上去多變狡黠,內裡卻是堅執的。
世人隻知塗山尊卑有序規矩嚴苛,卻不知為何如此。
因為塗山之下,鎮守著落月海。
落月海深不見底,是落月之鄉、諸水歸處,也是——
太陰的人間聖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