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2)

洛玉妃偏愛極了晚夜一樣深黑濃重的顏色, 十年如一日的,她的竹編箱籠裡堆滿了那樣的衣衫和鬥篷。

寧莞定定地凝視著堂中人, 眸光輕漾。

方才還不覺, 現下看這裝扮, 莫不是她師父的後輩分支。

白笳月側過身,兜帽遮住了她大半視線,斜斜往下一落, 隻能看見門外一襲梨花白流雲輕羅裙, 南羅不比大靖地廣物豐, 女子的服飾多以緊實細密的織緞為主, 少有這樣輕柔細膩纏綿如雲的料子。

她看得有些出神,不覺撥了撥垂落的帽簷。

“你便是這家主人?”刻意壓下的嗓音含著幾分春雨的幽涼,細聽之下卻也隱約能聞得一二年輕女兒家的軟嚅。

寧莞抿起客氣禮貌的淺笑, 進了屋門, 說道:“我是,不知閣下是……”

白笳月見她主位坐下, 也隨之落座,“我姓席,自南羅而來, 此番入京是奉陛下之命與柯將軍一道前來獻禮的。”

姓席……

寧莞平日多看雜書,江湖盛名之人也略有耳聞,聞言了然,南羅第一蠱師席非意,師承南域蠱聖洛玉妃一脈, 是第五代傳人。

她師父的每一代後輩徒孫似乎都繼承了她孤僻冷漠的性子,席非意也是如此,深居不見天日的南域密林裡,一年到頭也沒幾個人能見得到。

此番她肯答應南羅皇帝進京獻禮,簡直出乎意料,最近京都城裡多了不少浪跡天涯的劍客俠女,都是來看看所謂的第一蠱師到底是何尊容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而今又突然找上她的門兒來,也是奇怪,寧莞眼中微含了些審視,“我與席蠱師並無交集,敢問今次上門所謂何事。”

帶來的侍衛沒有跟著進來,白笳月也不拐彎抹角,抬了抬白皙的下巴,直言道:“自然是來與你算算賬的。”

聽到算賬這二字,寧莞眼尾輕翹,微是訝然,“今日你我第一次相見,何來算賬一說?”

白笳月冷冷哼了一聲,立在一旁的白冶接過話,“確實是初見,隻是敢問府上可有一隻小小白貂?”

寧莞眉心一跳,點了點頭。

見她認了,白冶揚起一抹笑,又覺笑得不合時宜,低咳一聲收斂了回去,繼續道:“是這樣,師父與我冒昧上府實在是事出有因,小姐不知,你家那小貂大前日的晚上偷偷溜進了詠風館,當著我們的麵兒吞食了兩隻極品冰雪毒蟾蜍。”

他比了兩根手指頭,心痛地歎了一聲,“這兩隻毒蟾蜍通體晶瑩,冰雪剔透,不僅如此,它們還會吐絲,極是貴重難得。我師徒二人本欲將此物獻與大靖皇上,卻沒想到剛到詠風館的當晚就儘數落入了你家小貂之口。”

白冶年紀不大,至多十四五的模樣,但說起話來極有條理,抑揚頓挫,很是有感染力。

白笳月越聽越來氣,手掌往桌幾上重重一拍,冷聲,“這事必須得給個交代,如若不然,我定要上報天聽,討個公道。”

寧莞聽明了原由,太陽穴都有點兒抽抽,指尖輕揉了揉,看向在外麵晃悠了一轉的七葉,板了板臉,“七葉,你給我過來。”

她就說那天晚上怎麼回來得那樣早,原來壓根兒就沒去相國寺,路經詠風館的時候就已經吃飽了。

七葉甩了甩尾巴,旁若無人地邁著優雅的小步子走了過去,輕輕一躍跳到寧莞雙膝上,喉嚨裡呼呼了幾聲,兩眼看著她,黑黑亮亮的。

寧莞順了順它身上的毛,“你真吃了人家的東西?”

七葉歪頭翹尾,“呼呼呼……”

寧莞捏了捏它的耳朵,就知道賣萌。

在此之前,白笳月曾見過兩回七葉貂,一次是在出發前的南域密林,再一次就是大前日的詠風館。

來去如風,不把人放在眼裡,兩次都害她損失了不少好東西。

她還是頭一回見到窩在人的懷裡,這樣乖順得不可思議的七葉貂。

書上不是說七葉貂冷漠又高傲的嗎?

白冶:“……”對啊,書上是這樣說的啊。

白笳月有點兒難受,師父給的書上怎麼儘騙人呢,未免也太不靠譜了吧。

不過她還記得自己此次上門的目的,很快收拾好複雜的心情,再度冷聲,“你就看這事兒怎麼辦。”

白冶也附和道:“這位小姐,我們的意思是這事兒私下解決就好,也不必鬨得沸沸揚揚,還望你給個說法吧。”

這件事確實理虧,寧莞指尖輕落在扶手上,略略思索片刻,柔聲問道:“不知兩位何時離京返回南羅?”

她突然問起這毫不相乾的話,白笳月兜帽下的兩彎秀眉不由皺了皺,還是白冶答道:“少說也得半月,但具體時候還不知曉。”

寧莞一笑,“可行,半月足夠了。”

白冶不解,“此話何意?”

寧莞起身,抬手與他們簡單做了個禮,“七葉還小不大懂事,它吃了二位的冰雪毒蟾蜍,我深感歉意,隻是一時也琢磨不出什麼好的的補償法子。”

白笳月表麵陰沉,內裡腹誹:銀子啊,給銀子就好了啊,多多益善。

寧莞當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又說道:“思來想去,不若直接還與二位兩隻新的會吐絲的冰雪毒蟾蜍。”

白笳月心裡嘀咕,我要銀子,誰要你那……等等,什麼玩意兒?

她抬聲,“你說什麼?”

寧莞以為她不滿意這個結果,想了想,比出三根細白的手指,“那不若再添一隻,還兩位三隻冰雪毒蟾蜍如何?”

她語聲輕緩如涓涓細流,白家姐弟二人忍不住看過去,站在堂中的人表情舒緩寧和的樣子,似斜陽照春江一般溶溶泄泄。

白笳月不禁高高揚起聲音,“你在說什麼?你以為我們那冰雪毒蟾蜍跟大街上的癩蛤|蟆一樣隨處可見嗎?這可不是抬抬手就能叫你捉得到的!”

開什麼玩笑,這毒蟾蜍可是煉蠱煉出來的,至於煉製的方法,她師父還沒來得及教給他們姐弟就中風了……

白笳月心情沉鬱,白冶從滿腹錯愕裡掙紮出來,說道:“是啊,你可能不知道,這世上隻有兩隻冰雪毒蟾蜍,全都進了七葉貂的肚子了。”

師父中風了,他們才拜師半個月,都還沒學個名堂,那兩隻真是絕無僅有的。

寧莞頓了頓,看向他們的視線裡眼含疑惑,出聲道:“我自然是知道的,這樣的毒蟾蜍須得以蟾蜍,玉白蠶以及毒蜘蛛等諸物,置冰於甕,飼以一品紅白芝湯,一天十二個時辰避光不可見日月,約十日可成。”

因為過程裡所需要的環境比較苛刻,確實比一般的蟲蠱難以煉製。

但……這是她師父洛玉妃的獨家配方,旁的人不知道,席非意這個第五代徒孫怎麼可能會不曉得?

總不能傳著傳著,傳斷了吧?

寧莞摸了摸下巴,眼有惑色。

白家姐弟聽著一段聽得目瞪口呆,說什麼呢,毒蟾蜍真是這樣煉的嗎?

師父不是說絕密配方,隻有師祖嫡係徒孫才曉得嗎?

這個人怎麼說得頭頭是道?聽起來還像模像樣的……

是真的?還是故意瞎說來詐她的?

這二人到底年紀還小,白笳月也不過十七,因太過震驚,一時半會兒也來不及收斂表情神色,寧莞見此有些懷疑地看向白笳月,說道:“閣下真是……南羅第一蠱師席非意?”

白笳月:“……”我不是。

當然了,這話絕不能說出口,要不然傳出去一個欺君之罪是絕對跑不了的。

白冶動了動有些僵硬的下巴,偷偷碰了碰她的胳膊肘,白笳月這才緩神,勉強鎮定下來,目光冷凝,陰聲反問道:“我不是難道你是?”

寧莞搖頭,笑道:“我自然不是的。”

她也暫時不糾結這個,再次問道:“你看我方才的提議如何?”

白笳月半垂眼簾,眼珠子動了動,“好,我就等著你的毒蟾蜍,但你記著,若給不出,怕是不能善了!”

寧莞頷首,“你大可放心,我一家子都住在這兒,總歸跑不了的。”

話說得這樣肯定,儼然一副成竹在胸,白笳月暗暗攥了攥手,心裡叫疑慮震驚愕然等情緒塞了個滿。

已經說定了補償法子,白家姐弟也不想再多留,兩人生怕控製不住表情又露出些破綻,匆匆忙忙就離開寧家。

寧莞斜靠著門框,望著他們裡取的背影,若有所思。

直到看不見人了,她才叫了一聲七葉往後院走,既然答應了,就得去準備所需的東西了。

揉了揉七葉的腦袋,輕喟道:“你啊,有主的東西,可不能隨便吃的。”

七葉:“呼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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