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漢有一門木匠手藝,平常給人打打家具掙點銀錢。方婆子是軍營的廚娘,十分會做飯。她時不時接點活兒,給人做席麵掙家用。雖沒有田產,日子也算過得下去。
這十幾年的住在村尾,雖說離得遠,但總歸是一個村住著。方家村就這麼大,方家兄弟姐妹就算老死不相往來,到底抬頭不見低頭見。
方婆子氣得直喘氣,安琳琅看她深一腳淺一腳往後院去,轉身又回了炕上。
她目光透過破窗子泛泛地在院子裡看,外頭已經一層白。靠東邊籬笆旁一棵大榕樹,冬日裡枝繁葉茂。半遮牆頭。榕樹下一口井,井口邊一個拴著繩子的木桶,邊緣已經掛了一層雪。
院子裡空蕩蕩的,再看這屋,家徒四壁。
北洲土地貧瘠,過地裡刨食的人家普遍都窮。老夫妻倆都是手藝人,吃用都節儉。要不是養了個藥罐子,本該日子過的寬裕。上回去鎮上,是藥罐子的藥吃完了。方老漢去鎮上拿藥,順便采買點入冬的糧食,鬼使神差進了瓦市。
一進去就看見人牙子在賣人,老漢隔著籠子被安琳琅那決絕的眼神給嚇到了。
仿佛他不出手,那姑娘就要尋死。
心生憐憫,才狠下心掏了兜裡所有的家當買了她。是的,十兩銀子,是方家所有的家當。這回為給兒子買藥,方老漢把老方家一家子三口人吃飯的錢都帶身上。一時心軟,全部砸在了安琳琅的身上。這回家裡一文錢不剩,方婆子才大雪天地到處托人問哪家要做席麵。
好不容易問道了,鎮上頂頂有錢的王員外家要辦席麵。雖說這王員外脾性不好,挑剔的很,但給賞錢是出了名的大房。做得好,幫廚都能得五十文,彆說做席麵的。這不,方婆子才接了活兒,聽到風聲的方家大伯就帶著媳婦兒來占好處了。
安琳琅歎了口氣,天一黑,方婆子掀了簾子進來。見她已經醒了,叫她出去用飯。
這些日子得她照顧,安琳琅身子恢複了不少。連日的相處,兩人也算親近。
老嫗給她找了一身舊衣裳,不管破不破,至少乾淨能禦寒。安琳琅仔仔細細地洗了個澡,穿著土褐色的破襖子出來,瞧著都變了個人。
那一坨坨的頭發梳順了,濕噠噠地劈在後頭。一張白皙的小臉露出來,比外頭的雪差不了幾分的白皮。鵝蛋臉,柳葉眉,頭發比烏木還黑。不過吃了幾個月的苦,從南到北,她的臉早已瘦脫了形。臉頰長了凍瘡,又紅又腫,黑黝黝一雙大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臉上襯得有幾分駭人。
方婆子瞥了一下她那臉沒說什麼,掀了簾子就出去了。
過了會兒,端了一碗稀粥給她。
這姑娘來老方家好多天了,一直就在屋裡病著。好不容易養好了,方婆子也不指望她乾活。看她端著小碗小口小口喝,張口就問她名字,來處。
安琳琅在說實話和撒謊之間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倒不是說撒謊,而是這些事跟方婆子說也無濟於事。原主出事以後渾渾噩噩,都有些瘋。記憶混亂,彆說林家在哪,她連家裡有些什麼人都模模糊糊。
“記不得沒關係,能淪落到這裡,許是家裡遭了大難。你能死裡逃生,往後必有大福。”彆看方婆子瘦骨伶仃,黑臉黑皮的。卻說的一口官話,她又道,“我兒身子骨是單薄了些,配給你卻是不差的。”
安琳琅沒說話。
方婆子也沒勸什麼,見她喝完,就拿了空碗出去。
晚飯就三個人,方老漢,方婆子,以及安琳琅。那個她所謂的丈夫沒有露麵,聽說是身子不好,又犯病了。怕用飯給家裡人過了病氣,自己一個人在東屋待著。
方婆子怕安琳琅心裡有疙瘩,連忙解釋了一句:“玉哥兒年幼的時候走丟過。三年前才找回來。他運道還算不錯,遇到了個老先生。老先生讀書識字,手把手教了他許多年。玉哥兒懂得多,這般也是為了照顧家裡人身體,不是有大病,你安心。”
安琳琅點點頭,三個人沉默地吃完飯。
吃罷了晚飯,方婆子也不必她收拾洗碗。方老漢也沒說什麼,隻讓她回屋,自己端著鍋碗瓢盆去了後廚。安琳琅站在門口看著他瘦瘦一把的背影遠去,仿佛看到過世的爺爺,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轉身回屋,在黑暗中摸索,躺到了炕上。
一如她所料到的冰涼,但這個條件,已經是她目前能獲得的最好的條件。安琳琅緊緊卷縮起來,強迫自己睡著。
穿越這一遭,雖然清楚身份,安琳琅卻沒尋親的打算。
一來尋親難度太大,她承擔不起盤纏,孤身一人上路,她無力保證自己的安全;二來不確定因素太多,她不確定會不會麵臨更棘手的狀況。畢竟原主一個官家嫡女被拐賣,死在他鄉,這裡麵沒點貓膩安琳琅都不信。
但顯然逃出方家不是個好的選擇,原主逃了那麼多次,次次都被賣回妓院,且檔次一次比一次低,安琳琅不覺得自己會比原主更幸運。能被方老漢買回來已經算是一次意外之喜。這種僥幸發生第二次的可能性很低。心裡不由咒罵了一聲,沒想到她也有今天。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死不了,她安琳琅就還是那個安琳琅。
念及此,她閉上眼睛便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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