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去給人家做年夜飯,就是張婆子自己都替主家不好意思。但正是因為不好意思,王員外才將工錢開得這麼高。做一頓飯,十兩銀子。
安琳琅倒是沒有什麼過年不出去做活的忌諱。她在現代之時經常除夕滿世界飛,全年無休。除夕對安琳琅來說更多隻是個象征,沒有太多信念的東西在。不過這個年代是十分重視除夕一家人團圓的。方婆子聽到外頭張婆子的話,扶著拐杖從門裡出來,站在門邊小心翼翼地往這邊看。
張婆子也知道這話說的不地道,所以才拿十兩銀子說事兒。
“這回這個是好差事。大過年的,把人叫去做飯確實有些不通情理,所以王家的主子也說了。十兩銀子是辛苦錢,若是得了貴客的誇讚,還有紅封。”說著,她三根手指頭捏在一起搓了搓,就差明示安琳琅,“得有這個數兒。”
安琳琅可恥地心動了。
做一頓年夜飯對安琳琅這種水平的廚師來說不是個難事兒,最多也就是一個上午。若是一個上午的忙碌就換來十三四兩銀子,確實是個不錯的差事。
想了想,她於是張口也就答應了:“看在張嬸子的麵子上,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張婆子心裡一喜。原本沒抱希望,沒想到事兒給說成了!
這事兒說成了,回去她也是有賞錢拿的。往年過年,主家都會給下人發紅封的。王家大奶奶尤其大方,心情好的時候給賞賜都是一抓就是一把銅錢的。張婆子頓時喜形於色,扭臉嘴角翹著壓不下來:“你們一家子都是厚道人家,會有福報的。都會有的……”
福報不福報的說不準,安琳琅既然答應了做事也不妨說點旁人愛聽的。張婆子一聽安琳琅是將那日她與王媽媽送方婆子回來這事兒記心裡,心裡不禁美滋滋:“這都是咱們應該做的。我就是熱心腸,平常看到誰出事兒都會搭把手,哪裡就值得你這麼記在心裡?”
安琳琅又笑著恭維了她兩句,張婆子頓時喜笑顏開的。
好話誰都愛聽,安琳琅給臉,張婆子自然樂意給安琳琅行方便。
她想了想,便多說了一嘴:“這回的那個貴客了不得。聽說是南邊某個大官家的公子,尊貴得很。我聽著伺候的下人說啊,這公子嘴刁得很,什麼都不吃。就偏愛吃你做的那個什麼腸。弄那個腸蒸飯,香得很,那貴客的仆從說他一頓能吃兩碗。”
“唉,是我不識貨了。哪裡曉得看著黑乎乎的東西味兒這麼好?”張婆子撓了撓臉皮,“劉廚子偷懶給那公子蒸了一回,就這麼被惦記上了。問後廚要了好幾回,但也就那麼兩根……”
安琳琅眉頭揚起來,這是喜歡煲仔飯?
“要是喜歡,我這回過去,再帶幾根便是。”
張婆子見她這麼上道兒,一拍大腿就高興了:“那感情好!放心,大奶奶那邊大方的很。這香腸必然不會白拿你的,我自會跟管家說這是買的。到時候賬房會跟你結賬。”
奸商安琳琅想要的就是這句話,頓時也是喜笑顏開:“那可真是感情好。”
事兒這麼說定了,張婆子沒就留,急急吼吼地就回去報信兒了。
方婆子有些欲言又止,心裡既高興又糾結。思來想去,到底為十三四兩的賞銀妥協。她從門裡出來,這段時日羊奶沒斷,她那青黃的臉色慢慢從裡頭透出亮色,人瞧著精神了許多:“三十那日我跟你一道去。要做什麼菜你拿主意,打下手的事兒交給我,也好儘早回來過年。”
安琳琅點點頭,攙扶著她回了屋內。
與此同時,安靜了許久的武原鎮又來了一批生人。
冰天雪地裡,馬兒嘶鳴。趕車的車夫籲地一聲拉住韁繩,將馬車停到了武原鎮的牌坊前。
前後三輛馬車,馬車的周圍圍繞著騎馬的護衛。最前頭的一輛是容納數十人的大馬車,最後頭的是一輛撲通的青皮大馬車。中間的馬車最為精美,車身用青黑的布遮得嚴嚴實實,外頭還罩著一層堅韌的雲錦緞。門窗緊閉,金色的穗穗垂掛在馬車頂的四周,隨著馬兒的突然停滯而前後搖擺。
風突然停了,天空又飄起了雪粒子。這是他們從南到北以來,遇到的第二十三個雪天。
不知這北邊的雪怎麼就這麼多,下了將近一個月都沒有消停的時候。
其中一個護衛騎馬嘚嘚地走到最前頭,仔細打量了牌匾。一甩韁繩,騎著馬慢慢停在了為首的馬車靠右的窗子邊上。抬手敲了兩下,裡頭人聽到動靜打開一條縫,一張白皙的臉露出來——一個烏發玉冠的年輕公子,相貌疏淡英俊。雪白的毛領抵在他的下巴邊,襯得一雙眼睛漆黑如墨。
他臉色本就冷淡,此時皺眉往外看了一眼。見又下起雪,眉心都擰得打了結。低沉的嗓音飄散在冰雪中夾雜了一絲不耐:“可是到了?”
外頭護衛從馬上下來,行了一禮恭敬道:“秉公子,這裡就是武原鎮。”
那公子沒說話,淡淡地垂下眼簾便關上了車窗的門。
他雖沒說什麼話,但近身伺候的人都清楚他的意思,這就是應允的意思。於是那護衛翻身上嗎,車隊(姑且算車隊)便又緩緩地往鎮子裡走去。
到了鎮子上,一行人方發現了不對。這小地方不似江南那等繁華處,到了這個時候街道上幾乎看不見開門的商戶。越往裡頭走,一個人都沒有。不僅沒有人,他們甚至都沒有找到可以落腳的地方。從鎮頭到鎮尾,除了一家破破爛爛的食肆還開著,連驛站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