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侍郎這一口氣堵心口,梗得他滿屋子踱步。
他很想以父親的威嚴訓斥安琳琅彆死心眼,但因著前些時候偏袒大女兒的事兒顯得沒有底氣。隻能憋得臉發青:“琳琅,跟為父賭氣也不能亂做主。”
終究是安侍郎先低了頭:“玲瓏的事情是為父偏袒偏心,做錯了。但你也不能拿糟蹋自己來氣為父……”
“誰說是糟蹋?你沒見夠玉哥兒彆瞎說,”安琳琅本來隻是故意氣人,但聽到他這麼說玉哥兒就有些不高興了:“玉哥兒比一般男子強了不知多少倍!”
“你年紀小被人哄兩句就找不著北!”安侍郎不知該怎麼勸她,一看她腦袋上的白玉釵就心煩。
安侍郎也是個狠人,伸手就要抽白玉釵。
安琳琅怎麼會讓他抽,下意識就躲。兩父女就這麼差點在老太太麵前鬨起來。老太太這邊勸勸,那邊喊喊,累的氣喘籲籲。眼看著老太太臉色發青,人又要往椅子上栽。安琳琅跟安侍郎趕緊停手,坐下來一左一右地扶著老太太,替她拍胸口拍背。
“彆鬨了!”安老太太好半天才把這口氣給喘勻了,“你們父女有話不能坐下好好說麼!”
安琳琅和安侍郎一左一右地坐在老太太身邊,老太太才把這口氣喘勻了。事到如今,這些傷和氣的話也彆吵了。安老太太乾脆把安琳琅打發出去:“正好上元佳節也是姑娘們難得出去遊玩的好時候,被在這時候鬨得不高興壞了興致。叫幾個護衛跟上,琳琅出去看看花燈吧。”
安琳琅看她一臉疲憊的模樣,於是也沒說什麼。隻點點頭便站起身。
安老太太這麼一會兒就已經累了。她於是讓蘇嬤嬤送安琳琅出去,自己則回內室歇息。老太太如今的身子恢複了些,卻還是比一般老太太虛弱。安琳琅私心裡覺得她就是太縮在屋裡,不出來走動才會如此虛弱。即便是老人家,也該多出門走走。四肢不勤,身子才會笨重。
但這話她不好說,安侍郎都沒說話,更輪不上她。
既然是老太太的安排,安琳琅也隻能遵從行事了。她特意回院子裡換了一身衣裳,丫鬟巧手,還替她上了京城最時興的妝。還彆說,安琳琅這張臉素著的時候清水出芙蓉,上了妝又明豔大方。
一身火紅的相貌邊兒襖裙,外罩著一件白狐裘鬥篷。安琳琅帶著兩個丫鬟和四個護衛就出了門。
京城上等的客棧茶樓早已經被京中出來玩兒的世家子訂完。一連去了幾家,都沒找到好位置。安琳琅乾脆就拎著一盞兔兒燈在城中環錦湖邊兒走走。這個湖每年上元佳節都有許多人來放河燈,此時也聚集了一幫少男少女。天色還不算太黑,少男少女們嘻嘻哈哈的倒是很有幾分過節的熱鬨。
街道兩邊的商鋪雲集,商販走卒沿街叫賣。人來人往,車市馬龍。街道上空拉了麻繩的細線,無數彩色的燈籠懸掛在麻繩上。可想而知,黑夜降臨有多好看。
安琳琅的兔兒燈是府中下人給紮的,她看著頗有幾分意趣,乾脆提著兔兒燈在街道上穿行。
不得不說,安琳琅擁有一張少見的好皮相。尤其是在盛裝打扮以後,更顯得光彩動人。一路上走過來,引得路過的少男少女不停地回頭駐足觀望。有那膽子大的,提著兔兒燈就想往安琳琅手裡塞。但由於護衛看得緊,少男人還沒靠近就被擋出去,倒是叫人好生遺憾。
與此同時,難得在上元佳節出來放風的路嘉怡正跟一群有人在鬨事最大的酒樓和順樓二樓包廂飲酒。
一個圓臉的書生一把攬住路嘉怡的肩膀恨恨地錘了兩下:“你小子了不得啊!沒見你怎麼用功,科舉之前聽說還生了病,這般居然也能穩中一甲!了不得!當真是了不得!想當初咱們幾個談古論今,不見你說話,還以為是哪兒來的小白臉。沒想到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驚人!”
路嘉怡聞言笑了笑,抓起桌上的一杯酒舉了起來:“文譚兄,敬你一杯。”
“喝!今兒上元佳節,你跑不了!”
圓臉書生一聲喝道,滿屋子其他人都喝起了彩。幾個書生舉起手中的酒杯,當下喝的是一個熱鬨痛快。
學子們自打放榜,人生百態,各不相同。
如今能留在京城,上元佳節還有閒情逸致出來聚一聚的,都是榜上有名之人。殿試就在二月初八,他們該苦讀的也讀的差不多。剩下的十幾日再怎麼用功,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此時聯絡感情,結交友人才是首要。而穩中一甲的路嘉怡,自然是這些書生結交的對象。
路嘉怡自然清楚,他也不是多清高。該走動的走動,能結交的結交。如今殿試就在眼前,自然是刨除其他雜念一心科舉。
都是書生,喝酒自然不會太過。喝了個微醺,眾人便退了酒水喝起了茶水。
路嘉怡被人灌酒灌的多,臉頰上火辣辣的燒得慌。他於是跟同行的人說了一聲,起身開了窗,就這麼倚靠在窗邊吹吹風。說來也巧,安琳琅走走停停,剛好就在他所在的這家酒樓的正對麵的小零嘴兒攤子上停下來。這個攤子是賣京中名小吃,驢打滾兒。
安琳琅聞著噴香的豆粉味道,忍不住就想買一點來嘗嘗。
一陣冷風吹得二樓的路嘉怡腦袋瞬間清明,此時的夜色已經降臨。但滿大街的燈籠照的燈火通明。安琳琅站在百盞燈籠之中,紅裙黑發,身披白裘歐朋,明豔得像一朵傲雪的紅梅。
路嘉怡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他盯著下麵挑選小吃的少女許久,總覺得似是而非的熟悉。但是轉瞬一想,又想不起來是誰。酒氣用上頭腦,讓他的眼神略有些迷醉。他一眨不眨地盯著下麵美得出眾的姑娘漸漸入了神。直到後背被人拍了一巴掌才終於回過神來。
“在看什麼呢?”拍他的是另一個中了三甲的書生。年紀較大,已經三十有餘了。
路嘉怡笑了笑,剛想說沒什麼。腦子裡電光火石之間,忽然想起下麵的紅衣女子是誰了。臉熟不奇怪,不臉熟才奇怪。那少女分明是上輩子與他恩愛一生的結發妻子安琳琅!
琳琅!是琳琅啊!琳琅被找回來了麼?
這段時日他忙著溫書,沒有去關注安家的事情。等意識到安琳琅可能被找回來,人正在下麵,他一股血從心底湧上來,竟然是狂喜了!
“對不住,竹珃兄,在下有要事,勞煩跟文譚兄他們說一聲,先行一步。”
說著,他扭頭往窗外看去。
窗外已經沒有那抹紅色的身影了。他於是等不及繼續與朱振細說,繞開他便大步地往樓下跑去。
等他衝到大街上,來回兩邊看了看。街道上彆說有安琳琅,他連紅色裙子的姑娘都沒看到。路嘉怡的小廝追上來,提著兔兒燈不明所以。但路嘉怡沒空跟他解釋什麼,心中一番計較,選了環錦湖的方向找過去。姑娘們都會去湖邊放花燈許願,指不定能在河邊碰上。
路嘉怡的心一點一點跳動起來,越跳越快,越跳越響,響得仿佛就在他耳邊擂動似的。
等他衝到環錦湖邊,河岸上聚集了一大批少男少女。每個人手中都提著一盞荷花燈,三五成群地在河邊放走。路嘉怡提著一盞兔兒燈一個一個地找過去,昏暗的夜色掩蓋了大部分樣貌。他根本沒看到紅裙子白鬥篷的少女。
就在他準備放棄之時,終於在一棵樹下看到了紅衣裙白裘鬥篷的姑娘背影兒。那姑娘身姿鼻子地背對著河邊站,狐裘鬥篷都遮掩不住窈窕的身姿。路嘉怡不知為何眼眶突然間酸澀濕潤了。
他快步走過去,一把抓著那姑娘的胳膊拽過來。
兩人倉促之下一個照麵,路嘉怡的驚喜之色僵在了臉上。而被他拉過來的安玲瓏驚慌之下,看清楚抓她胳膊的人是誰後卻紅了眼睛:“路哥哥!”
路嘉怡雀躍的心一瞬間跌倒了穀底。
“路哥哥,你怎麼在這兒?”安玲瓏隻覺得自己滿腹的委屈突然找到了宣泄口,啜泣一聲就撲進了他的懷中。她聲音又嬌又可憐,哽咽道:“你去哪裡了!你去哪裡了!你知道你不在的這一個多月,我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淚嗎!你怎麼才來找我啊!”
路嘉怡心口的一顆大石頭沉下來,臉色已經發白。
夜色掩蓋了路嘉怡的臉色,安玲瓏自顧地發泄著自己的不滿。她兩隻手捏成拳頭,咚咚地錘著路嘉怡的胸口,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全說出來:“路哥哥你知道嗎!安琳琅那個賤人她回來了!她一回來就逼迫父親把我趕出安家!我已經無家可歸了嗚嗚嗚嗚……”
心如死灰的路嘉怡敏銳地捕捉到一個信息,他暗淡的眼中光色一閃,輕聲問道:“安琳琅回來了?”
“嗯,”安玲瓏泫然欲泣,“這個賤人一回來就害我,非說是我害得她流落西晉。是我找人害她,把一切的罪責都安在我的頭上。她這個心腸惡毒的女人一回來就想讓我死,她好狠毒啊嗚嗚嗚嗚……”
“這樣啊……”
因為在安家有過不好的經曆,他下意識地回避了安家。路嘉怡在夜色中雙目亮的出奇,語氣卻平靜:“那找個機會,我上門幫你賠罪吧。”
安玲瓏沒聽清他說什麼,隻覺得彷徨了多日的心終於有了依靠。埋在路嘉怡懷中死活都不願出來了。
遠在河岸對麵的安琳琅放完了一隻名為周攻玉的荷花燈,在寒風中瑟瑟地打了個噴嚏。她揉了揉鼻子,默默裹緊了身上的鬥篷。接過護衛遞來的小零嘴兒吃了一口,十分乾脆站起身:“河燈放了,小吃吃了。今日的任務已經完成,咱們回去吧。”
“姑娘,兔兒燈呢?”小丫鬟想著上元佳節的習俗,嘻嘻地湊熱鬨,“您想把兔兒燈給誰?方才那幾位公子,可有姑娘看著順眼的?”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那小丫鬟繼續誘哄似的道:“湊個熱鬨吧,給未來的婚事積點福氣。”
“……行吧。”
安琳琅於是一口吃完手中的驢打滾,讓小丫鬟給她去支筆來。她讓小丫鬟幫她舉著燈,就這麼拿著筆在白皙的兔兒燈背麵寫了三個字。然後提著等好生地欣賞了一翻,提著便走。
“姑娘想好送誰了?”小丫鬟不知她什麼意思,呆愣愣地看著她這一番操作。
“嗯。”安琳琅笑,“他人如今不在,等他來了再給他。”
小丫鬟還是雲裡霧裡的,屁顛屁顛地跟著安琳琅上了馬車。
等回到府中,老太太把她招過去詢問。小丫鬟老實地搖了搖頭,眼看老太太臉色晦暗下來,小丫鬟想起自己瞥見的燈籠上的字兒:“姑娘在燈籠上注了字,好像是個人名兒。”
“哦?”老太太心情不是很美妙,但還是問了一句:“什麼名兒。”
“好像叫……”小丫鬟識字不多,但那三個字還是認得的,“周攻玉,要不然就是周枚玉。”
“周攻玉?周枚玉?”名兒怎麼聽著有點耳熟?
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老太太歎氣地擺手,“罷了,你下去吧。”
小丫鬟也不知主子憂愁什麼,一臉忐忑地下去。
……
正月裡過得快,眨眼間就是幾日過去。
這日一大早,安琳琅就被丫鬟給叫起來。直說蘇嬤嬤在外麵等著,老太太想引她出去一趟。安琳琅尚且不知何事,就被他們七手八腳地按到梳妝台前洗漱起來。
待到她收拾妥當出來,蘇嬤嬤已經久候多時:“姑娘,今日要有客上門。”
安琳琅靠著丫鬟的胳膊隻想睡死過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