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樓梯處, 形色匆匆的何言抓著扶手,幾乎是兩步並作一步,不要命似的往下狂奔。寬鬆的黑紅隊服被鼓吹起, 擦身而過的勁風讓戚程妄撩起眼皮,有些訝異地挑眉。
然而何言根本顧不得這些, 頭也不回, 急切地說了句“抱歉”, 飛身下樓。
心臟跳得劇烈, 幾乎讓他頭暈目眩。
他生怕錯過一秒那人就不見了,衝出大門, 氣都沒喘勻,就開始急切地尋找。滿心的患得患失與複雜情緒在看見樹影下那個一無所覺的青年時終於落到實處,砸得他唇角一抿, 似哭似笑。
樂狸在和穆青堯聊天。
後者總是這樣, 從不會忽略他的感受,行為舉止,寸寸透著熨帖,保持著舒服的社交距離。
他正打著字,突然感受到一股陰影籠上來。奇怪抬頭,還沒看清來人,就被一股大力拽進懷裡。
他抱得很緊, 仿佛懸溺之人緊抱著救命的浮木,胳臂用力到顫抖。毫無防備的樂狸撞在他胸前, 鼻尖一酸,眼眶被痛感逼得發紅,被勒得呼吸困難。
鼻端是清新好聞的洗衣液味兒。因為身高的差異,他被抱得雙腳離地。樂狸努力把自己的臉拔出來, 卻隻能看見對方毛茸茸的黑色發尾。
他又奇怪又害怕,用力推著來人的肩膀,試圖掙脫。然而直到他憋得眼冒金星,對方才勉強鬆了力道。
“樂狸。”他啞著聲音,把人放下,看清他這幅眼尾潮紅長睫濕透的模樣後,有點甕聲甕氣的扭捏,“……你是不是也想我了?”
?想什麼?
樂狸大口喘氣,踩在地上還有點不真切的暈乎,突然聽到耳熟的聲線,心裡登時警鈴大作,抬眼看去,是一張熟悉的優越輪廓,眉眼深邃,桃花眼裡溢滿委屈。
“何言?”
他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氣,語調顫抖,又帶著一絲認命。何言應了一聲,靠近他,似乎還想來個擁抱,但樂狸比他更快,輕輕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他本來就靠在樹邊,被何言拉開,現在後背又碰到粗糙的樹皮,日光投射的灰黑陰影覆上來,愈顯得他精致的漂亮。
“……”何言愣怔,望著兩人之間的距離,收回手,勉強扯出一個笑,“什麼意思?”
樂狸看他臉色不對,心頭發怵的同時,想和他斷掉聯係的想法愈加強烈。
“沒什麼,我隻是……很意外。”樂狸垂著頭,捏著手機,似乎在給自己打氣。心理建設了一會兒後,總算鼓起勇氣,重新抬頭,唇瓣張張合合。
“我覺得……”
靠,何言的表情怎麼這麼恐怖。
出口的話音猛然頓住,樂狸緊張得咽了口口水,又有點想退縮。
“覺得什麼?繼續說啊。”
何言的瞳孔黑得嚇人,濃密的睫羽半覆下來,壓出一點森森的瘮冷,優美漂亮的唇形向上扯,顏色紅潤,卻透著詭譎的弧度。
同樣是深黑色,穆青堯的眼睛像黑玉車成的珠子,靜流深邃,很多時候,他的眼神能傳遞出很多信息;但何言不同,黑白分明,細看仿佛冷漠而無機質的玻璃,毫無感情。配合他現在有些陰冷的神色,就像恐怖片裡的精致人偶。
樂狸張張嘴,被嚇得一團漿糊的腦子蹦出來一句。
“你戴的美瞳?”
“……”何言神色稍緩,那股似乎就要拖人下地獄的氣勢也散了一點,瞥著樂狸泛紅的鼻尖和白膩的皮膚,點頭。
“嗯,你才發現嗎?”
真的是美瞳?他這個回答,真切讓樂狸感到驚訝,目光忍不住移到他漆黑的發色。
“也是染的。”何言接收到他的眼神,摸了摸發尾,唇角上挑,笑容沒之前那麼滲人,多了點真情實感。
他的臉糅合了異域的立體與東亞的精致流麗,雖然出挑得緊,但每次看到何言純正的黑發黑眼,樂狸總會忘記他並非華國人的事實,混血感被削弱得幾乎不計。
不過如果他本身並不是這個發色和瞳色的話,幾乎沒有人會懷疑他的混血身份。
樂狸想得出神,何言以為他感興趣,就簡單解釋了一下。
“剛來華國的樣子太紮眼了,染了之後就好很多。”
“如果你感興趣的話,我還有一些照片。”
他說著,興致勃勃地打開手機,想挑幾張自己以前的靚照發過去,剛打開相冊,才猛然想起,樂狸已經把他刪了。
“……你能不能把我加回來?”他低聲問,帶著小心翼翼,結果抬眼,看見的隻有樂狸閃著歉疚與不安的眼睛。
“我,我覺得沒必要。”樂狸忍住垂眼的衝動,儘力和何言對視,語調緩慢卻堅定。
他向來自卑內向,不愛和人交流,敏感又柔軟,也因此,他難得的勇氣,在他人看來格外絕情。
“何言,我們的關係這樣就夠了。”
樂狸艱難說完開頭,心裡一陣輕鬆,後麵的話也沒他想象中那麼難說出口,如流水一般順暢。
“我們之前是鄰居,但現在我們都有自己的生活。所以……刪你是我的不對,我很抱歉,可是都結束了。”
他是真的這麼想的,因而語氣真摯,可是這股認真深深刺痛了對麵的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