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這話說得不差。”娜仁點點頭,讚揚道。
康熙不滿地看了她一眼,“阿姐你到底向著誰?”
“這回我站老祖宗和那些大人們。”娜仁道:“知道你向往金戈鐵馬,也想要親身上陣拚殺,可這自古來‘征戰沙場幾人回’,雖說這回的戰損不大,不像那些個戰役打得慘烈,可你身為帝王,如今這個時局情勢下,你去了前線,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若真出了什麼差錯,可是後悔都來不及的!”
她道:“這話我也隻跟你說,隻怕也沒幾個人敢和你說。可你說如今,老祖宗老了,保成、保清都還小,你不管不顧地上了戰場,我不怕哪些忌諱的,若真有什麼岔子,你讓我們這些人怎麼活呢?他們皇伯皇叔們都還年輕力壯,先朝英宗景帝之亂,你讀史書時的感慨,都忘了嗎?
你不要與我生氣,我與你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我知道你有把握,可是咱們心裡沒把握。你還年輕,空讀過幾卷兵書,咱們說,真上了戰場也不當什麼!你若向往金戈鐵馬,等日後,身強體健壯年時,再去圓夢也不遲!征戰四方開疆擴土,不正是愛新覺羅氏的祖宗們做的嗎?
你有此誌,老祖宗最該欣慰。她不答應,不就是掛念著你如今年輕,這又是打自己的藩王,又眼看著是僵持不下、一時解決不了需要徐徐謀之的事情,你真極著去了,也沒什麼益處!”
她少見地說了一長串的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也是仗著這麼多年的情分,她說什麼康熙也不會生氣,也不在乎康熙心裡怎麼想,將自己想到的通通說了出來,略有些語無倫次,但看康熙的神色,是聽進去的了。
娜仁眉眼微鬆,歎了口氣,握住康熙的手臂,緩緩道:“你想要建功立業的心,我們都明白。可你也體諒體諒我們的心不是?想要征戰沙場,日後有的是機會,何必拘泥於這一時呢?如今朝廷打不起急仗,和那三個隻能緩緩地磨,你真上了戰場,也做不了什麼,倒時候更覺得通身的力氣使不出去,心裡不痛快。”
“……阿姐,不必勸了,朕明白了。”康熙輕聲道,又笑著搖了搖頭,“都是差不多的意思,阿姐和前朝那些人說起來就是兩種味。”
娜仁有些感動,“親人的感覺?”
“讀書不多的感覺,不過聽著挺輕鬆的。”康熙狡黠笑著,“他們那群人說起話來引經據典,短短一句都要涵蓋多少典故,又恨不得駢四儷六地對仗工整,隨時能夠載入史冊為策論的。倒不比阿姐這個,聽起來輕鬆省腦子。”
娜仁看他笑得狐狸似的,心裡又是生氣又是好笑,猛灌了一盞茶,白了他一眼。
皎皎捧著功課跑進來請教,康熙回答著女兒那些對如今的他而言淺薄到有些幼稚的問題,倒是耐心細致。
娜仁握著卷話本子倚著憑幾翻看,不時抬眼瞥一眼那父女兩個,隨口道:“臘月裡了,是不是該接大阿哥回宮了?”
“倒是,這些日子為了禦駕親征的事,前頭爭論不休,朕倒是把這個給忘了。”康熙忙招手喚來梁九功,命道:“你去回昭妃,預備著接大阿哥回宮的事宜。擇個好日子,接大阿哥回宮過年。明兒一早命人去明珠府裡傳話,讓那邊也預備著。”
梁九功連聲答應,娜仁道:“眼看大阿哥也三四歲了,一直養在宮外不是道理。總不能在宮外開蒙不是?”
康熙沉吟片刻,道:“年後再議吧,如今這個時節……納喇氏也試探過想接保清回宮,不過這裡頭……”
“你們總是有太多太多的顧慮想法,所以才會累。”娜仁搖搖頭,低聲道:“在此時此刻,他還隻是你的兒子,不是誰的丈夫,誰的主君,你們還保持著最簡單的父子關係,這是最應該珍惜的時候。”
她算是肺腑之言,難得開口說乾係那樣大的事情。
康熙聽得出她的用心,抿著唇點點頭:“阿姐放心,朕省得。”
“汗阿瑪——”皎皎扯扯康熙的袖子,嗓音清清脆脆的,如珠落玉盤,又帶著童稚,悅耳好聽,“是納喇娘娘生的弟弟嗎?弟弟要回宮過年了嗎?”
康熙一揚眉,打趣道:“喲,咱們皎皎還記得保清弟弟?”
見皎皎煞有其事地點頭,他更吃驚了。
娜仁掀起眼皮子看他們一眼,嗤笑道:“彆吃驚了,你家小公主記性好著呢。上旬少她兩塊甜糕,今兒下午還與我念叨著,要我還給她。中秋、重陽、冬至,小阿哥都入宮了,她怎麼不可能不記得?”
康熙笑吟吟地:“咱們皎皎記性可真好。”
皎皎托著腮幫子樂嗬嗬地點頭,康熙又湊近在她耳邊悄聲問:“那你額娘欠你的甜糕還你沒有?”
說是悄聲,其實離得這樣近,娜仁怎麼會聽不清呢?
她白了這神神秘秘的爺倆一眼,又忍不住去看皎皎的反應。
隻見皎皎大眼睛亮閃閃的,想要開口欲言又止,不忘小心地回頭看她一眼。她連忙低下頭做出認真讀書的模樣,然後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皎皎見額娘“沒注意”這邊,放心地對阿瑪伸出兩根手指,笑得燦爛,“還了!額娘允皎皎這勳多吃兩塊甜糕!等小弟弟回來,皎皎也要把甜糕分給弟弟吃,茉莉姐姐做的甜糕可好吃了!”
“哦?皎皎要把甜糕分給弟弟?真好。”康熙笑容滿麵,一副老父親驕傲的模樣,又不由問:“皎皎隻給保清弟弟,不給保成弟弟嗎?他們可都是皎皎的弟弟哦。”
皎皎搖搖頭,一副小大人模樣,“皎皎上次要把甜糕給保成弟弟,就被額娘攔下了。額娘說了,保成弟弟還小,不能吃甜糕!但保清弟弟比保成弟弟大,可以吃甜糕。”
她說得繞口令似的,娜仁強忍笑意,等皎皎和阿瑪黏糊夠了下去繼續做功課,才道:“也不曉得給額娘兩塊甜糕吃。”
“還不曉得給汗阿瑪——唉朕賞賜還真吃到了。”康熙摸摸下巴,仿佛在回味甜糕的滋味。
娜仁含嗔帶怒地瞪他一眼,“還不都是從我這裡討去的?”
康熙朗笑兩聲,“阿姐這屋子幾時這樣酸了?”
看他小人得誌的樣子,娜仁就氣不打一處來,背過頭不看他。
皇帝發話了,納喇氏欣喜若狂,為了接兒子回宮開始準備。
因保清未曾長在宮裡,阿哥所裡自然沒有他的住所,納喇氏著人仔細打掃了延禧宮空置的偏殿,處處布置仔細,等候兒子歸來。
昭妃做事一向講究乾脆,不拖泥帶水,康熙開口後就開始預備,迅速和宮外明珠府裡通了信,定下接小阿哥回宮的日子,一應馬車侍衛仔細安排,又命內務府備了東西,幫納喇氏給大阿哥布置住所。
——因他前頭的小阿哥們都夭折了,如今保清便是宮中的大阿哥,保成也排上了二阿哥。皎皎這個大公主之下,又有了二公主皎嫻、三公主皎定,刨去了董氏所出的那位夭折了的小公主。
仿佛那些孩子曾經在宮中存在過的痕跡都被一一抹除,隻是還活在緬懷他們的人的心中。
年下了,宮裡各處張燈結彩的,熱熱鬨鬨地抹去了這一年中所有的陰霾,用喜慶代替曾經的縞素悲傷。
隻是心中落寞的人,在這樣的時節是最格格不入的。
自小公主去世之後,董氏的身體就不大好,五月皇後薨逝,她更是一病不起。
纏綿病榻半年餘,病逝斷斷續續地,雖然未曾惡化,可也總不見起色。
娜仁便時常去探望她,這日又帶著節禮過去。
娜仁在宮中端水多年,交惡的嬪妃不多,與董氏的關係不比清梨昭妃佛拉娜,卻也在與納喇氏之上——董氏性格安靜恬淡,總是好相處的。
二人雖無言語十分投機之處,不過娜仁喜歡董氏的性格,董氏對娜仁或許也有幾分豔羨,故而相處起來還算自在。
見她帶了東西來,董氏也沒推拒,笑納了,又笑道:“我今年手也懶,沒攢多少東西。去,把我床頭那個匣子那來,那十根大紅結子也有流雲百蝠的,也有福字成雙的……都是好花色,過年時候掛起來最喜慶。”
娜仁笑著應著,又仔細打量她,見董氏精神還是不大好,卻又取出針線布匹來撂在炕桌上,仿佛要紮上兩針。
便道:“你如今精神頭不好,何必做這耗費精神的事情呢?”
“左右我閒著也是無事,今兒外頭亮堂,屋裡也不暗,索性紮上兩針,給二阿哥縫身小褲褂,過年時候,還是要穿得喜慶些。”董氏說著,眼圈又微微濕潤,彆過頭去好一會,方對著娜仁勉強笑道:“若是皇後娘娘在,定然已經早早預備好了。我這也是白操的心,如今隻怕也遲了,快些趕製,年後還能穿上。我今兒先裁出來,然後慢慢縫。不過是精神頭好的時候縫兩針,你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