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雅氏如今還在月子裡,小阿哥還養在她屋子裡,她每日白天黑夜地琢磨著怎麼留下這個孩子,怎麼憑借這個孩子站穩腳跟,沒等多享受幾日旁人羨慕的神情,就聽說了郭絡羅答應有孕。
“郭絡羅氏!”烏雅氏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抓起床頭的茶碗重重甩了出去:“三個月有餘!這不是特意來搶我兒的風頭?”
宮女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烏雅氏秀美的五官扭曲,帶出幾分凶狠來,一字一頓,又重重念了一遍:“郭、絡、羅、氏!”
如今宮務大半還是由娜仁來打理,宮裡添了孩子又添了孕婦,不免又多出許多事來,索性太醫都說郭絡羅氏的胎養得好,小阿哥身體又康健,倒是免去許多事端。
她隻需要吩咐內務府增添兩處的份例,按時查閱兩邊的脈案,操辦小阿哥洗三、滿月的事,她以自己沒有經驗為由,特意請出太後幫忙操辦。
太後不大樂意,但太皇太後知道若再叫娜仁強辦,她是要尥蹶子的,一邊笑罵著:“宮權那樣的東西,多少人趨之若鶩,偏生你捧著,就如燙手山芋。人家得了,各個勤勉忙碌,偏你恨不得處處都能尋出空子來躲懶。”
娜仁的回答就是抱住太皇太後的手臂,樂嗬嗬地道:“我是您養出來的,我是什麼性子,您還不知道嗎?”
太皇太後無奈地歎了口氣,點點她的額頭,嗔道:“你就撒嬌吧,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知道能再偏你多少年。”
“您呐,還能再偏我許多年,太後隻有眼紅的份!太醫不說您的身子養得很好嗎?這樣保持著,活到九十九也不成問題!”娜仁撒嬌的功力那是這些年沒臉沒皮練下來的,不過她如今也奔三的人了,撒起嬌來還是得心應手的,可真是康熙見了要痛哭,佟貴妃見了要流淚。
太皇太後卻很吃這一套,眉開眼笑地,摟著她笑罵道:“二十多的人了,再過幾年啊,皎皎都要出嫁了,你撒起嬌來,和小時候還是一模一樣,羞不羞?”
太後在旁歎了口氣,慢吞吞地拿起一塊點心,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孤獨。
不過有的時候還是會發聲的,默默地道:“不就是撐腰麼,我也成。”
娜仁眨巴著眼睛滿懷期盼地看著她,等著她拍拍胸脯把宮裡的賬本子全部接過去。
到底也沒能如願。
最後小阿哥的洗三禮和滿月宴圓滿成功,康熙對太後滿懷感激,對娜仁就是無奈地不知要說什麼了,不過見娜仁平日裡對賬理事都是頗為勤奮的樣子,隻能安慰自己:慢慢來,一點點來。
像極了後世那些對孩子的學習感到無奈的家長。
平日裡隻能說是含著淚堅持,到了年下,娜仁不出所料地忙得團團轉,就不大受得了了。
姐姐留在宮裡是為了養老的!不是為了007當社畜的!
好在今年皎皎已有了經驗,做事比去年還要得力,而且小小年紀處事沉穩勤勉認真,叫娜仁省了許多事,一顆老母親的心滿懷欣慰。
太皇太後笑罵她沒出息,倒也沒阻止皎皎為她分憂。
不過叮囑皎皎注意自己身體,彆小小年紀沒長成呢就為了這些俗物累壞了。
待皎皎笑眯眯地說為額娘分憂不覺得累時,看著皎皎誠懇的模樣,太皇太後略感欣慰,又忍不住輕歎一聲,摟著皎皎道:“你額娘啊,是過慣了清閒日子的。”
“那就讓額娘一輩子都清清閒閒地過。”皎皎道:“那些俗物瑣事,原不該是額娘操心的。”
太皇太後看著她,神情微有些複雜,好一會,還是輕輕點了點頭,又道:“有你這樣的女兒,當真是你額娘的福氣。”
皎皎一字一句,很認真地道:“能做額娘的女兒,才是皎皎的福氣。”
至此,皎皎算是替娜仁分擔了大半的擔子,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處事已經很沉穩乾脆了,與內務府的那群老狐狸打交道,有娜仁壓陣,從一開始的稚嫩到如今的老辣,進步飛快。
佟貴妃曾委婉地向太皇太後與康熙提出想要為娜仁分擔一些,太皇太後隻道:“看皇上的意思吧。”
康熙隻叫她先顧好自己宮裡,思及如今四阿哥還被烏雅氏死死留在偏殿不許她抱來,這兩個月裡,烏雅氏又生出許多事來,全然不如孕期時溫順好拿捏,佟貴妃便覺著頭疼。
偏生她顧著形象,又不好仗勢欺人,擺出貴妃主子的派頭來拿捏烏雅氏,烏雅氏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二人一室僵持不下,也給了康熙理由。
他老人家對娜仁的抱怨全當是耳旁風了,對於皎皎的能乾也頗為自得,他的近臣們也多有聽說過的。
年底,戶部尚書請辭,官位空懸。
前方對吳三桂的戰局還僵持不下,吳三桂頹勢已顯,垂死掙紮,因占據險地,易守難攻,還有人在裡頭攪渾水,戰線也沒有向前推進。
算來那日蘇在前線主持戰局也有四五年,逢此時機,康熙便召他回京。究竟是為了什麼,前朝那些心較比乾多一竅的大人們自然明白康熙的心思,故而年底娜仁宮裡就頗為熱鬨。
娜仁也不可能甩手如願景一般把人打發了,隻能耐著性子招待,這日尚紅櫻入宮,可巧另有幾家命婦帶著禮物拜訪,在旁看了許久熱鬨,待人都走了,方笑著打趣娜仁:“您如今倒是有耐性,還招待招待她們。”
“我不招待,黑著臉把人打發走了,事情好不好聽?”娜仁白她一眼,“你就是入宮來看我熱鬨的?”
尚紅櫻笑道:“那可不是。是來給您報喜的,我們家爺說,二哥回來繼任戶部尚書可以說是板上釘釘了,八成還可以入內閣行走,可不是喜事一樁?”
“倒是。”娜仁點點頭,又問:“二嫂知道嗎?”
尚紅櫻道:“宗室格格,哪能沒點門路呢?故而近來二嫂處事頗為低調,閉門謝客,才沒與我一道入宮來,卻再三叮囑我要待她向您請安。”
娜仁道:“一家人,有什麼請不請安的,她忒多禮了。”
“也是應當的。”尚紅櫻搖搖頭,“君臣有彆。像在這,您說一家子親,公主還要喚我一聲舅母,出了這永壽宮,君臣有彆,我便要向公主行禮,這是一個‘禮’字,若是違背了,便是禮度不容的。”
彆看她素日灑脫,在這上麵卻頗為執拗,或者說是家教嚴明,習慣了在這些事上不出錯處。
娜仁也拗不過她,又拉著她留下用了完善,膳後在花房裡端著消食茶正說話消磨時間,豆蔻急匆匆地走進來,慌亂地道:“娘娘,大那拉貴人遣人過來說,萬黼阿哥不大好了。”
“什麼?”娜仁一驚,這大年下的,宮裡真出了白事,就不必過年了。
萬黼自入冬來便一直斷斷續續地病著,她雖知道這孩子隻怕留不住,卻沒想到這年根底下嚴重起來,也顧不得什麼了,隻對尚紅櫻道:“我必得過去看看,你便先出宮吧。改日在入宮來,咱們說話。”
尚紅櫻知道事態緊急,便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微微一欠身,目送娜仁出去了,方道:“取我的鬥篷來吧。”
娜仁帶著人直奔大那拉貴人宮裡,因大那拉貴人居於東六宮,過去的時候佟貴妃已然到了,在萬黼床前站著,麵帶憂色,見娜仁趕來,便輕歎一聲,“慧貴妃來了。”
“萬黼怎麼樣?”娜仁對她微微頷首,問大那拉貴人。
大那拉貴人用帕子拭了拭淚,眼睛紅腫,麵容憔悴,“太醫說……隻怕沒多久了。”
她說著,悲意湧上心頭,撲到萬黼床前,抱住他小小的身子,哭著喚他的名字,一聲聲哀鳴,直叫人心都碎了。
娜仁見她如此,微微擰眉,轉身出了暖閣,冷聲問太醫:“你說,小阿哥究竟如何,年下……到底有妨無妨?”
那太醫聽她如此問,心知肚明究竟是為何,暗暗鬆了口氣,回話也乾脆:“年前是無妨的,不過……”
“那便罷了。”娜仁長長鬆了口氣,“你儘全力醫治小阿哥,若有什麼珍貴藥材,隻管從庫裡支,本宮沒有不批的。”
太醫忙忙應是,不知何時走出來的大那拉貴人眼含熱淚對著娜仁盈盈一拜,“娘娘恩德,妾身感激不儘。”
“唉,你好生照顧萬黼便是了。”娜仁伸手扶起她,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話。
生死之前,什麼樣的言語都太無力了。
好歹年算是順順利利地過了,正月裡頭,宮裡再度懸起白紗,小小的棺槨出了宮,大那拉貴人這幾年幾乎將萬黼視為餘生的依靠,萬黼一去,她也跟著沒了半條命,臥病在床,即便有客也懶懶地不愛說話。
康熙受的打擊卻也不輕,並不隻是因為這一個孩子,更多是因為萬黼去世的連帶著引出了他太多的傷心事。
不過如今他已練得喜怒不形於色,等閒沒幾個人看出來的,娜仁看出來了,又不知道怎麼安慰他。
這日天兒暖和些,皎皎帶著皎嫻在禦花園放風箏,佛拉娜陪著,娜仁得了空,想了想,還是親自下廚做了一碟子點心,帶著瓊枝,捏著一枝梅花向乾清宮去了。
今日前朝休沐,但乾清宮還是有不少折子要披閱,康熙一早起來,向太皇太後與太後請過安便開始奮筆疾書。梁九功見娜仁來了,很是歡喜。
旁人看不出也就罷了,作為康熙的近身人,他對康熙這段時日情緒低落還是能感受到的。
如今算是救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