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來啦。”聽到腳步聲,康熙抬起頭看一眼,笑了笑,見她身後的瓊枝手上提著小食盒,便故意聞了聞,道:“好香啊,該不是阿姐親手做的茶糕吧?”
“還有綠茶乳酥與紅豆沙卷。”娜仁笑著打開食盒,“可都是我親手做的,你若不多吃兩口,就是不給我的麵子。”
康熙痛快地笑道:“阿姐親手做的,可是極難得的,朕自然不能落下半塊。既有茶糕與乳酥,梁九功,沏一壺本草茶來吧。”
梁九功“嗻”了一聲,感激地地看了娜仁一眼,帶著笑退下了。
“我可聽說了,某人近來於飲食上不大痛快,身邊都急瘋了。你沒看方才梁九功瞧著我帶了食盒來時的神情,兩眼都要冒光了。”娜仁帶著笑,又微微有些嗔怪,“多大的人了,對自己的身子也上點心不成嗎?若是連你自己都不在意,旁人再怎麼在意又有什麼用呢?”
康熙連忙道:“成!成!叫阿姐操心了。皎皎呢?她今兒不是休息嗎?”
“帶著妹妹禦花園放風箏去了。”娜仁道,正說著,太子小炮彈一樣衝了進來,先衝她打了個千兒,娜仁側身讓了讓,太子沒在意,眼睛亮晶晶地問:“慧娘娘,大姐姐來了嗎?”
娜仁不由輕笑,拍了拍太子衣裳上的灰,打趣道:“這又是從哪碰的一肩膀的灰。你大姐姐沒來,帶著你皎嫻姐姐放風箏去了,你若是想找她,就去禦花園吧。”
太子有些意動,又眼巴巴地看向康熙,尋求他的意見。
康熙好笑地搖搖頭,溫聲道:“就去吧,帶足了人,不要往花草叢裡鑽,仔細小蟲子咬你!莫要叫姐姐操心生氣,知道嗎?”
太子儘數答應著,如今他也學了兩年禮儀,端起來倒真有些翩翩小公子的模樣,隻是太稚嫩了些,隻叫人好笑。
“去歲出痘,我看臉上倒是沒留什麼疤。”娜仁目送太子被人簇擁著出去,呷了口茶,笑對康熙道。
康熙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歎道:“朕怎麼覺著阿姐這話意有所指呢?”
“你沒聽錯。”娜仁道:“毓慶宮已經開始修繕,你舍得保成搬出去?”
康熙道:“保成也大了,一直住在乾清宮不是個事。哪裡像阿姐呢?便是把皎皎留在身邊到出閣,也沒人會說什麼。”
提起這個,娜仁忍不住一笑,道:“皎皎啊,她是黏我。她妹妹幾次三番纏著她,想叫她到擷芳殿一起住去,皎皎隻說要陪我,怕我一人住永壽宮寂寞。可她也不想想,瓊枝、福寬她們那樣多的人陪著我,怎麼就是一個人了呢?即便按她說的,她出生前,我還自己住了多久呢。”
見她眼角眉梢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笑意,康熙忍不住道:“阿姐快彆炫耀了。”
“我這可不是炫耀,是比真金還真的大真話!”娜仁斜睨他一眼,“某人若心生豔羨,倒也是平常的,可彆為了女兒和我更好,就開了醋坊了!”
康熙無奈地搖搖頭,隻能歎道:“阿姐啊!”
不過吃了一會子點心,他喝了兩口茶,又帶著些感慨地說道:“其實保成搬出去,朕也是舍不得的。平日裡他在這,雖說麻煩些,好歹熱鬨。”
“保成的性子,倒是不像他額娘,和你小時候卻有幾分像,隻是不如你那時少年老成的穩重。”娜仁回憶往昔,唏噓道:“人都說喜歡回憶從前便是老了,我難道老了不成?……呸呸呸!今年二十明年十八,說什麼老。”
康熙忍俊不禁,“阿姐你這些新奇話啊呀,在這說說也就罷了,叫外人聽了,不定怎麼笑你呢。”
話雖如此說,聽娜仁說起少年時來,他便更是感慨了,二人隨意喝茶吃著點心說話,氛圍很叫人感到放鬆。
在暖格外候著的梁九功聽著二人閒話,悄悄鬆了口氣,對著底下的小太監打了個手勢,眨眨眼,豎了個大拇指,指著暖閣內道:“這主,你看著吧,日後闔宮裡再沒人比得上的。”
小太監若有所思地也向裡頭看了一眼,正見娜仁姿態輕鬆地倚著羅漢榻喝茶,倒不像是皇帝跟前說話,愜意得很,仿佛隻是對待一個尋常的身份普通關係親近的人。
最後有些話娜仁還是沒有說出口——彼此心知肚明的,真要正兒八經地當個事勸,娜仁沒經曆過那樣的苦,拿什麼話來勸都是蒼白無力的,莫不如乾脆不提那個,說些旁的能叫人心情舒暢的話。
康熙也清楚,她是為了什麼來的,等用過晚膳,娜仁要回去的時候,他送到影壁前,對娜仁道:“阿姐放心吧。”
不明不白的一句,卻叫娜仁猛地把心都放下了,長舒了口氣,又覺著眼睛酸酸澀澀地,好一會才啞聲道:“我隻盼你好好的。”
康熙笑著,眉眼神情溫柔極了,“朕向老祖宗發誓要照顧阿姐一輩子,怎麼敢不好好的呢?”
娜仁斜他一眼,輕哼一聲,“誰用你護著。”
如此貧著嘴,康熙不忘叮囑瓊枝:“天兒漸熱了,你主子若是貪涼,你可要勸住她。”又嗔怪娜仁一句:“皎皎都比你叫人省心。”
“知道啦。”娜仁無奈地應著聲,抬步欲走,忽覺著心口砰砰地跳,分明沐浴在溫暖的季春暖陽下,她卻覺著後脊骨泛涼,隻聽瓊枝焦急的聲音:“主兒,主兒,怎麼了?”
康熙見她登時麵色煞白,忙走上來扶她一把,也急急喚:“阿姐,阿姐?”
“……無事。”娜仁擰著眉,回過神來,先安撫了她們兩個,心口的慌勁還沒過去,她強壓下不知從何而來的慌亂感,道:“一時有些心慌,許是昨夜沒睡好的緣故。瓊枝,咱們回去吧。外頭熱,你也不必送了,回去吧,不是還有奏折沒有披閱完嗎?”
康熙還是放心不下,命人去傳唐彆卿過來,娜仁道:“回去了再傳也一樣,我也想回去躺一躺。”
無奈之下,康熙隻得點頭。
不過娜仁這一陣子心口慌得蹊蹺,唐彆卿診脈也沒診出什麼來,娜仁素來了解他,對人的情緒也敏感,看得出來他心中也存著疑。
但康熙在這,唐彆卿和太皇太後之間的利益關係這些年都保持的十分穩固,又有娜仁與他的情分加成,他睜著眼睛說起許是時氣不好惹出了舊病時,倒也不慌不亂的,可信得很。
至少康熙就信了。
眼見他滿懷愧疚的模樣,娜仁忙道:“快彆這樣,我到覺著心慌得怪得很。唐彆卿你替皇上看看,皇上麵色不大好。”
康熙後知後覺,輕歎道:“許是著急了的緣故。”
他麵色確實難看得很,這會分出神來在自己身上,便覺著後心發涼,心底深處有一種不祥之感。
他與娜仁二人對視兩眼,神情都有些微妙。
直到後來,邊關的戰報傳回來的時候,康熙竟然有一種‘終於來了’的感覺。
他心無端地怦怦直跳,顫著手展開那封奏折,幾次也沒能順暢打開。
梁九功屏聲息氣地站在一旁,隻聽啪的一聲,折子落了地,他驚惶地抬眼去看康熙,卻見康熙臉上迅速沒了血色,雙眼圓睜,帶著些驚恐。
“皇上?”梁九功低低喚了一聲,康熙眼圈迅速一紅,啞聲道:“研墨。”
梁九功沒敢多說什麼,低眉順眼地“嗻”了一聲,上前小心地替他研墨,康熙拾筆,卻沒在折子上批複,乾脆地取了一道空白聖旨出來,龍飛鳳舞地大字掩蓋著主人心中的驚慌。
直到晚間,娜仁聽底下人說了,才知道隆禧在前線受了傷,一隻冷箭直直衝著心口窩去的,傷勢——不大好。
若算算日子,正是她平白無故覺得心慌的那一日。
娜仁手尖發顫,好一會才找回聲音,啞然道:“如今如何?可是要回京了?”
豆蔻應著,“是,皇上已經下旨,命人護送純親王回京養傷。聽聞已經拔了箭,想是沒什麼大礙,娘娘不要太擔心了。”
“我怎麼能不擔心呢。”娜仁苦笑一聲,搖搖頭,又問:“老祖宗可知道了?”
瓊枝道:“既然宮裡都傳開了,老祖宗那邊是萬萬瞞不住的。”
“走吧,咱們去慈寧宮。”娜仁兀自坐了許久,定了定神,方起身道。
瓊枝按住她,低聲道:“先上些脂粉再去,這是什麼臉色,額角上都是冷汗,彆去了,未曾叫老祖宗安心,反叫老祖宗為了您操心了。”
娜仁便順從地坐下,瓊枝親手擰了巾子,替她拭了拭汗,擦了把臉,臉頰上淺淺塗了點胭脂,唇上也抿了一點,好歹有了些血色。
慈寧宮裡的氣氛沉悶壓抑,太皇太後脊背彎著,盤膝坐在炕上,手輕撫著一柄如意,無端叫人覺著頹廢。
蘇麻喇輕扶了娜仁一把,在暖閣外站定了,輕聲道:“好歹勸一勸老祖宗吧,這樣乾坐一下午了。”
她見娜仁的模樣,心裡又沉甸甸的,好一會才又擠出一句,“純親王會無事的。”
娜仁強笑笑,見她這樣,蘇麻喇心中更不好受,彆過頭去,悄悄擦了擦眼角,推了推娜仁:“快進去吧。”